我讨厌其他人。
并非出于病症,也并非出于怕生。
只是很讨厌。
“呵呵呵~你看他那样子,打不过还逞英雄,好笑诶~”
“哎呀!你小声点!”
“这又没事,他们不都在笑吗?”
旁观者眉目弯成月牙,扭曲的口唇唠叨着扭曲的话语。
除却揶揄之声外,便只是袖手旁观。
“嘁!少瞧不起人了!”
当时的我还有力气大声吼叫。
可是。
“你得了吧,蠢不蠢啊!人家压根就不会感谢你,哈哈哈!”
“蠢货!”
曾经的我,以为见义勇为是天经地义的善举。
以为亟待拯救者会心存感激。
“蠢货!你要不看看他的表情吧!”
可当我回眸望去。
那人脸上除却惴惴不安,便只剩下了觳觫。
“喂!小垃圾,这个蠢货以为自己帮了你嘞?”
“咿呀——”
“你站起来给这个浑身是伤的蠢货一脚,我们两个今天就不折磨你了——你要是踢得轻了……”
欺凌者的胁迫话语是那样充满威力,即便是唆使受辱者抛弃自尊,似乎也只能缄默无言。
“呃呃——咳!咳咳!!”
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稀记得那一脚的威力。
“!”
“好恶心啊!!”
“居然把中午吃的饭给呕出来了诶!”
“喂!你们安静点!下午还有课,觉都睡不好了!”
哪怕被两人当众欺凌,哪怕这一切与我无关,被霸凌的人,一定想着有人伸出援手吧?
“总是一脸不服,我发现欺负他比欺负你好玩些!”
“真……真的吗!!”
“这样吧?你以后跟我们一起整他,你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可是事实总是违背人愿。
直到对方同意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见义勇为只是让自己身陷囹圄。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做了对不起谁的事吗?我的那些朋友呢?为什么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不来帮我?为什么那些人只是考虑到自己睡觉的事,而选择冷眼旁观?
“你们看!你们看!他哭了!!!是我弄哭的!是我弄哭的!”
“不是吧?一个男的还哭?娘炮哇~”
“怂包惹!”
感觉好无助,这种涸辙之鲋般的体验,好想去死。
……
“啊?你说你被欺负了?”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外婆……”
“哎呀!”
当时,我以为告诉家长就能有所缓解。
“我还要算账!你嘞就是娃子间的小打小闹!”
“不……不是……”
“你嘞伤哪来的?”
“他……他们打的……”
“哎呀呀!他们怎么打你不打别个嘞?!”
可我外婆是个要强的人,而我又寄人篱下,就只能她说了算。
“要你不得罪人,你不听嘞!活该!!”
不仅没有取得渴求的安慰,反而还被扇了一巴掌。
那时正上国中,不懂得道理。
只想着妈妈说的——要去帮助别人。
所以,内心就萌生了“是自己太弱”的理念。
即使是到了规定要睡觉的时间,自己也会躲在被窝里哭泣。
一切都是自己太弱的缘故。
所以自己理应被人欺负。
……
“哟,今天心情挺不错的呀?”
“可恶,今天才被那个壮的撞了,一肚子气!”
“真是!看他这样子我就来气!”
“我、我错了!”
“你看他这样子哦!”
“哈哈——”
并不是没想过转学。
只不过被外婆拒绝了,因为她家住在小乡镇,那又是附近的一所学校,方便她到校管教。
“咳咳!!”
“痛快了,去玩别的去!”
昔日我伸出援手的同学,脸上的阴暗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自己是被利用了,成为了对方逃脱的工具吗?
直到某天,可能是有人举报的缘故,老师找来彼此家长……
外婆得知了我身上的伤势,不得不找到学校来,与老师和家长们理论。
“他们都是娃儿,玩一会就不玩了。”
“那我外孙的伤怎么说!”
“大家都和气一点嘛!”
当时我就站在旁边,他们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
那时的我彻底明白了。
原来真正的霸凌,不像书本影视里那样受害者救赎,欺凌者赎罪,而是没有任何希望,不会有谁来拯救,正大光明的羞辱。
然后老师再装模作样的批评教育,双方家长也草草应付一句“孩子的不懂事”便不了了之。
那之后我就变得格外孤僻了。
我清楚一旦与他人建立明确联系,自己就必然会被卷入风波之中。
一个人独处时,会倍感欣喜;一个人练琴时,会格外专注。
一个人做任何事,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自己都可以做好。
他人只会是麻烦。
……
回过神来时,我的指尖,已然随着丁达尔效应铺就的神秘金色轨迹,落在了雪一样白洁的琴键上。
曲终收尾,手指悬上,最后文质彬彬起身致谢,一切都井然有条理,顿时场下掌声雷动。
“啪啪啪——”
赞誉声与祝贺声不合时宜的伴随掌声交响,现场秩序乱套,仿佛比赛还未宣布结果,就已然得知头筹归属。
举起目光,迎上金色的丝线,光路尽头,一股视线格外刺眼。
它穿过纷纷扬扬的金色亮片和纠缠不清的嘈杂声响,直直映射到舞台。
那视线包含着天真无暇的纯洁与向往,诱惑自己移动目光寻找它的主人。
直至掌声停下,聚光灯偏移,我才从蒙眬的错觉中幻视到一袭金色的黑色。
但黑色是一种没有可见光进入视觉范围的颜色,它无法包容金色的灿烂。
可金色确确实实铺在了黑色上,而黑金的发色也确实闪耀在深红丝绒座椅的一角。
如此热情的目光,出自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这不禁让我感到烦躁。
我只是匆忙扫过,还并未仔细确实少女的长相,便按照流程走下了台。
走过红毯铺陈的台阶,方才的烦躁久久难以挥去。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再次朝先前投放视线处看去……
一时找寻,远处、中远距离,都没有少女的身影。
直到颔首,少女就在过道旁的座椅上,一身整齐的校裙,姣好的面容上散着几根黑色细发,一双明睐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感觉就像是被这双眼睛看穿了内心的所有想法一样,甫一开始压抑着的烦躁此刻愈发汹涌,我能感受到面部已然扭曲成何种模样。
“啊……抱歉……”
直到莫名其妙怀着歉意的话语响起,这才冲散了心底的芥蒂不快。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但也算是因此摆脱了被注视的烦闷。
大步离开后,方才的感受却一直萦绕其中。
……
我讨厌其他人,所以我会自然忽视所有人的想法与感受。
别人怎样与我无关。
可是,唯独在刚才被她注视的时候,我却感到了烦躁。
明明台下那么多人,明明向我投来的视线一直存在。
为什么我只对她一个人的目光那么在意呢?
是因为她看穿了我的一切吗?还是说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过往的不快?
总感觉都不是。
像是魔女施加在我身上的奇妙咒语,我的思绪,情不自禁被少女牵引。
于是站在离场的门前,最后一次向后望去。
恰好再次与少女对上视线。
“!”
我错愕的移开目光,单单一瞬,我明白了。
那眼睛我看不得,难怪我会那么在乎她的视线。
因为她的目光如火一样,能够灼伤我,却又如静静泻动的水一样,能够治愈我。
如此目光,像是我所舍弃的那个未曾罹难的我。
她眼中的纯洁太过刺眼,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
不过没差……反正以后也不见得会再遇到。
正如苏轼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描述的一样。
尽管她的光芒再怎么惹我不悦,那也仅仅是此刻的事了。
……
本来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