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理好情绪，上课铃声清脆响起。
视练老师踩着铃声进入阶梯教室。
“上课了啊，找人开个嗓。”
完蛋啦，上次放课后自己压根就没去琴房练，再来音感又差……
希望不要点到我呀！
“喂——喂——”
一旁的玲玲正幸灾乐祸的盯着自己。
可恶！我什么情况她当然清楚！
现在居然在那笑话我！
“干嘛！”
我有些愤懑不平的小声叫嚷着，生怕给老师注意到。
“CC你好像回回都唱不准吧？”
“你知道的话就别来问我啊！”
“嘿嘿～”
不知道是不是没控制好响度的缘故，老师还是注意到了我。
“陈池，干嘛呢？”
“咿呀！”
这种阎王点卯的感觉，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咳咳——陈池同学来给大家暖暖氛围吧？”
老师和颜悦色的露着笑脸。
可这笑脸于我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老师……我……我呐～”
“陈池同学，请过来吧？”
“呜呃……”
任凭我如何卖惨，老师却是无动于衷。
只好认命了。
站在琴边，独自低着头，盯着鞋背一言不发。
“那么……”
指尖垂落击点，伴随着松木实木质琴键的高低起伏，一道道悠扬乐声自琴壳内传出。
我不由得一阵恍惚。
那是不同于琴房之声的，更为明朗的曲韵。
“Do Re Mi Fa Sol……”
自己的声带，下意识发出应和之声。
只不过好的节奏持续了一会儿，便因为换不上气而嘲哳失声。
“陈池同学，你是完全没有练吗？”
“这、这个嘛……”
面对老师的拷问，我也只能默默不语。
老师您所言极是……
“回去吧。”
还好我们的视练老师很温柔。
只是……没被老师训斥，仅同学们的眼光就教人弥足愧怍了。
“喂——喂——”
灰头土脸回到座位上，还得面临好闺蜜的“冷嘲热讽”。
“干嘛呀……”
“哎呀，别沮丧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我认识的玲玲吗？
“毕竟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我没说。这压根不是安慰。
“呜～真的好丢人的……”
可能是注意到我低落的表情，玲玲的态度180°大转弯。
“好啦好啦！CC的音色还是很好听的，只是你没有勤加练习的啦～”
“那你还说我……”
玲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摆出一脸坏笑扑了过来。
“玲玲——”
“没办法，谁叫CC总是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啊～”
“咳咳！”
得亏老师及时出手，不然就玲玲这性子，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停下来了。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刚才我出糗的模样，周明轩岂不是也看在眼里。
他那么有艺术天赋的人，不会正在心里嘲讽我吧！
因为第一次见面那个态度……
可转念一想，他貌似不怎么在乎周围人的眼光，玲玲也是这么说。
或许对方根本就不会去在乎，也不会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
所以对于别人的事，估计也不会去在意什么吧。
或许是我太神经质了。
“唉——”
将杂乱的想法都抛之脑后，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想太多的事。
感觉只会晕头转向。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去人群中找寻他的身影。
他就坐在教室一隅。
不居前排，不落太后，单单是中间靠着窗户，埋着头奋笔疾书。
“……呃。”
呜额，一看到那张脸我就来气。
不看……不看就好了……
……
这么说来，今年已经高三了。
离艺考只剩一个多月时间了。
而我却是那样的成绩。
感觉，考不上好的大学呢。
（不如让他教你怎么样？）
玲玲的话语跃然脑中。
让周明轩教自己吗？
虽说对方性格是差了点，但我也不至于厚脸皮到这种地步。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今年1月的艺考……
所以，为了度过难关，为了让我考个好学校，他成绩又那么好，应该不会觉得麻烦——不行！
我连忙否定了冒出的念头。
如果要因为提高成绩而选择拖累对方的话，那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至少自己还不至于无耻到那般田地。
正是因为清楚成绩很差这一点，就更不能麻烦对方了。
“待会晚上还是去练一下吧。”
其实我对音乐并不怎么感兴趣。
虽说好的音乐听起来使人心悦，但我也只是满足于听音乐的阶段。
至于去学习音乐，则完全是基于姐姐的要求。
同时也是为了不让父母失望。
姐姐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就连同一起辗转，来到这所学校念书，并寄宿在年长的姐姐家中。
姐姐是著名的歌剧家，她便希望我能步其后尘，迈入音乐的行业。
可谁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艺术细胞……
晚上的琴房，自己正因弹不准曲谱而抓耳挠腮。
“总是弹一节忘一节……”
即使是看着五线谱弹奏，也会因为双手不协调而慌乱不堪。
“好难啊……”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常来琴房的原因。
因为知道自己会是这样。
“再来一遍吧……”
但我知道，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不能让优秀的姐姐和父母为自己失望。
操纵指尖，白键下落，音符声响彻回荡。
勉强标准的节奏仅仅持续了一会儿，便因为操作者的慌乱而断续。
结果仍在意料之中。
“重新记一遍谱，再来……”
为了不让自己出现因为看谱而两手慌乱的情况，我打算一小节一小节来。
第一小节就是高音，还是C和弦的短琶音。
我的右手轻附在白键上，微微按下。
Sol Mi Do Sol……
手掌渐渐地张大，直到八度，又猛地一收。
……
感觉手要抽筋了……
“手张那么开，这些弹钢琴的不累嘛。”
“当然会累的。”
正当我自言自语之际，身侧已然伫立有一位高挑的身影。
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我没有发觉？
而且听声音，好像还是那个冰冷至极，我一看到就来气的周明轩！
小心翼翼移去视线，周明轩正半睁眼俯视着自己。
这个角度，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呃！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不多三分钟前？”
呜哇，整整听了三分钟！
不行了，好羞耻！！！
“我……我弹得不好……”
“我知道。”
呜呜……完全不否定的——虽然也是事实——好尴尬啊！
本来看到他应该会很生气的，可是……好巧不巧，偏偏挑这个点来……偏偏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发现我……
就算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
反而觉得很委屈，觉得无地自容。
“……”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着对方，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呃呃……想笑就笑吧！
然而，余光中那抹阴影却飘忽到身体一侧，
接着，一阵阵短琶音响彻耳畔。
“刚刚弹的是《车尔尼599第90首》吧？”
“诶？”
他并未理会我的疑惑，只是指尖游弋，在白键之上快速律动。
他的指节如同舞动的腾蛇。
顿时，响起了和方才回响之声不同的，如同骏马齐骉的生动韵律。
“像这样，先单手练习，记住每个音阶的音符并唱出来，逐渐适应音乐带给你的感觉。”
周明轩低沉的嗓音褪去了冬日的霜冻，蓦然冒出一丝萌芽的温柔。
那是献给琴声的温柔，仿佛在那些回响之声中，有着他生活的全部。
自己仍未从疑虑中清醒，周明轩的话语又一次引起我鼓膜振动。
“两只手轮流练习，等到谙熟后再尝试双手，并放慢节拍。”
“不要急于求成，音乐不应该那么急躁。”
“我给你演示一遍吧？”
我从愣怔中回神，微微倾斜视线，在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自己后，我轻声开口。
“你……为什么……”
他为什么前后态度……不一样……
周明轩的指尖悬在琴键之上，视线依旧紧锁着琴键，似乎在等待我做出答复。
……
不。
这毕竟是我的事……
如果对方出于热心帮助自己那再好不过……
可现在情况不同。
我已经高三了，离艺考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果面对这种困难我都无法攻克的话……
可能是害怕接下来自己会脱口的话，我竟然语顿了片刻。
“谢谢你的建议，接下来就让我自己来吧。”
见周明轩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后，我接着陈述。
“虽然我的功底很烂，可能就学不会这个，但我还是谢谢你能这么说。”
我并没有说出我是为别人而学及自己压根就不喜欢音乐这回事。
因为我发现，不曾向他人展露温柔的周明轩，竟然为了音乐而满脸欣慰。
得知了周明轩有着这样一面的我。
若是说出口的话，肯定会伤害到对方，毕竟我不是他。
虽说如此，亲口说出放弃话的我。
哪怕是在陈述事实。
也很是难受。
对这样被赋予了厚望，而不能实现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愧疚与失望。
我挤出笑脸，冲着周明轩说。
“让我再试试吧。”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候在一旁，展现出静静聆听状。
我左手低音，右手高音。
Sol Mi Do Sol……
在弹完“Sol”音后，再立马将手掌一合，顺势用中指跨过拇指，接上了第二小节。
La Sol La Sol……
正当我以为会格外顺利时，左手就像失去中枢支配那样麻木了。
于是，就这样光顾着右手而忽视了左手。
……
琴声戛然而止。
又一次失败了。
其实……这首练习曲我也不是第一次练了。
之前几天都有在练习的。
明明也按照李叔叔说的来了……
就是偶尔空了三两天没练，怎么就变得生疏了呢？
亏我当时还信心满满的呢。
果然，还是得有天赋才行吧……
……
我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然紧握。
视野渐渐蒙眬，眼眶内酝酿的垂落感好似要顷刻汹涌。
玲玲也给我建议我她的方法……李叔叔也很热心……
可是我却连这种技巧都……
“……”
我还不能哭……旁边还有人呢……
而且还是个初印象特别差的人……
要是让对方发现了自己欲将哭诉的脸，恐怕他会觉得我是个“爱哭女生”吧。
不想让对方如此以为，对于与我要好的玲玲，我都是很少展露哭脸。
更不必说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玲玲说过我是个可爱又爱笑的女生。
但其实，我只有在朋友和同学面前那样而已。
以前父母就很少回家照顾自己，因此我从小就一直跟着姐姐。
也是从小就哭到现在。
在想爸妈的时候，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尽量不去展现自己的脆弱，只是把它藏在心里，一人独处时或缩在被子里才会释放。
我很讨厌一直哭哭啼啼的自己，姐姐也很讨厌……
但我又希望有人能够来帮助我，可自己却又深陷“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漩涡中。
于是，又为这样矛盾的自己感到厌恶。
只好就这样，难受时一个人哭泣，哭到不会想哭后，再整理好表情，擦拭好泪痕，重新以“活泼可爱”的形象展示给大家。
只是因为不想让大家觉得——“陈池是个爱哭没自信的女孩”。
彼此间的氛围因自己的沉默显得异常冷清。
他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说了那样泄气的话吗？
可我又不能抬头去看。
他那么厉害一个人，能够体会到我这种人的气馁吗？
遽然间，不等我思绪回应的霎时。
耳畔传来温柔舒缓的琴声……
如母亲抚触般轻和，如恋人久归后欣慰。
一个个荡漾的音符形色缥缈，却宛若光环萦绕在彼此周围。
那些跳动在曲谱上的音阶此起彼伏，仿佛被赋予生命那般生机勃勃。
一切如汩汩流水沁入心脾。
心绪被悠扬的琴声牵扯。
我竟忽视了澎湃的泪水。
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看着这名垂着眼，痴迷盯着琴键的少年。
自他指尖下沉的白色琴键，宛如施以魔法般传递慰藉。
默默闭眼，默默聆听。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会如此松懈，如此宁静。
少年指尖停滞，在最后一声音符回响消散之前，这首曲目落下了帷幕。
彼此相对嘿然片刻。
我有些意犹未尽的睁开眼，呆滞地凝视着一旁的周明轩。
他道出依旧低沉温柔的嗓音。
“这首曲名为《卡农》，是C大调。”
“在我印象中，是一首温柔平缓的曲目。”
周明轩的语气缓慢，像是讲述故事那样娓娓道来。
“每当我心情低落时，就会有一个人弹给我听。”
“她说，这首歌可以使幸福的人感到悲伤，可以使沉沦的人看到希望。”
“久而久之，我就希望对方能够教自己弹琴。”
“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件事如此感兴趣。”
周明轩轻轻用手拂拭琴键，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可我却瞧见了深邃瞳眸中暗藏的思念。
那是一种和自己类似的，不愿向他人透露的情思。
“后来我经常找她练琴，累了就在她怀里休息，饿了就在她家吃饼干。”
“渐渐我学会了许多曲目，唯独这首，却没有机会弹给她听了。”
我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只因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忧伤。
想必这首《C大调卡农》，一定是他最珍贵又最遗憾的曲目吧。
“抱歉，跟你说了这些。”
他突如其来的歉意教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晃神好一阵，才开口道。
“怎么会呢。”
“这首曲目，一定承载了你许多值得回忆的片段。”
“琴声中也能听出藏匿在这些片段中的美好点滴。”
我将心底的情感倾泻而出，所言所感，皆是品悟自这首情深意切的《C大调卡农》。
我想……他方才能够弹奏出这首曲目。
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沮丧吧。
“能够拥有这些美好回忆的你……”
想起了和父母鲜少相处的过往。
想起了被严格要求的自己。
想起了努力后依旧乏力的自己。
他却能有这么美好的一段记忆。
真好啊……
“我又怎么会讨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