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背过身去，偶尔又悄悄转眄，好一阵犹豫。
我端详出她的异状，想要出声询问，可她却一把拉过我的手腕，有些急不可耐地开口。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CC。”
我呆愣在原地，不明白话语的含义。
可转念一想，玲玲果然是察觉到了，这或许是她关心我的一种形式吧。
体恤到玲玲温柔的自己，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
但玲玲脸上却看不到昔日的活力，只剩被忧愁填满的阴霾。
“CC，你……从高一开始就是这样呢。”
是自己笑得不对吗？
奇怪……好奇怪……
我现在的笑容，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还是出于礼貌的呢？
好像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觉氛围变得令人窒息。
“我……”
“啊哈哈——没事没事！你当我没说吧！”
玲玲牵着我的手，领着我向走廊跑去。
虽然很唐突，但依旧选择没有说出口。
玲玲她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所欲。
即使被人说不是，也会厉声反驳。
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呢……
“你刚才那个表情怎么回事？感觉就像要哭出来了啊？”
听她这么说，我才感觉到眼角的异物感。
用手轻轻拭去，指面确实留有泪痕。
差点就在玲玲和大家面前哭出来了。
确认四周没人后，玲玲轻声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有什么委屈记得跟我说哦？”
“嗯嗯……谢谢……”
险些酿成悲剧，还好有玲玲的帮助。
但自己也不能太过依赖她。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玲玲依旧选择燠休自己。
不能让玲玲因为自己的事而受到影响。
正因为是朋友，才不想让对方分担我的痛苦。
很多事情，必须得靠自己才能做到。
……
晚上的琴房，我刻意提前了三十分钟。
然而周明轩却一马当先，早早地坐着了。
“你、你好啊？”
“嗯。来的挺早。”
依旧是冰冷的语气。
难得说上话了，自己才想起还没感谢对方。
“那个！昨晚的事……谢谢你……”
“还有复习资料……也谢谢你。”
周明轩简单暼了我一眼后，继续舞动琴键上的手指。
最终我还是没能问出他迟到的理由。
感觉……过多干涉别人的事情也不太好呢……
我迈动步子，慢慢朝他走近。
琴声朗朗入耳，如同先前那般动人、凄凉。
熟悉的旋律勾起了我陈旧的记忆，那是四年前妈妈带自己去著名歌剧院听钢琴独奏的下午。
和那时一样的曲调，和那时一样的节奏。
唯一不同的是演奏者，由暮年的老者变更为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
这首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的曲调确实凄美。
“这是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吧。”
周明轩没有表现出任何神色，只是一脸如水的平静。
“嗯，没错。”
“没想到，你连这首曲子都会弹啊。”
“练得多了，渐渐就掌握了。”
“你对音乐得是有多么热情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弹着这首曲目。
我也不再多问，站在周明轩身边，静心聆听。
顷刻间，如入蓬莱幻境，心中波澜不惊。
或许是因为周明轩技艺足够精湛，以至于从他指尖迸发的音符仿佛能窥探倾听者内心那般，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秘。
一曲终了，周明轩才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想弹，而一旦这种心理得到了满足，今后也只会更想弹……”
“这大概就是我的热情吧。”
我被周明轩的纯粹嚇了一跳。
并非出于害怕，也并非出于惊讶……
而是一种感动。
因为自己没有特别喜爱的事物，所以被对方的纯粹感动。
心中又是一阵艳羡。
“真好啊……”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将内心所感脱口而出。
不过像周明轩这样的人，自己哪怕是将心事全盘托出，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吧。
周明轩挪了挪身子，长条形的坐凳上空出一大块位置。
“到你了。”
说罢，周明轩一只手招呼，轻轻拍打着皮质坐凳。
“诶！我、我吗？”
“对啊？你到琴房不是来练琴的吗？”
“是、是哦！”
虽然感觉很不好意思直接坐在异性旁边，但对方都这么说了，而且还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不管了！
我顺着周明轩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
由于我刻意留意了彼此间的距离，倒也不至于两肩相碰。
可是……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
“咿！”
没料到会被对方发现，也没想到自己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自己是很少跟男生这样子坐在一起啦！
而且距离还近得要命……
要不是自己留了“一拳之差”——怎么只有我搞得这么紧张啊！
他和女生这么近距离坐在一起就没什么感觉嘛！
难道说是自己没什么魅力，所以让他提不起兴趣嘛——可玲玲都说自己很可爱……
还是说周明轩其实是个经验丰富的“海王”？
我再次探出小心翼翼的视线……
周明轩并没有看向这边，反而一言不发盯着琴键。
感觉是自己太胡思乱想了。
他或许，只是对弹钢琴这件事感兴趣吧。
“我可以试试这首曲子吗？”
“啊、嗯！”
周明轩的回复就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我做了什么吓到他了吗？
“你没事——”
“我们开始吧。”
“诶？哦、哦。”
周明轩就在我的左侧，他按下一个白键，我就跟着按下一侧的白键。
他的速度缓慢，手法也宛如静滞般迟钝。
可尽管如此，自他指尖散逸的曲调依旧凄美。
只不过相对于刚才的旋律，却增添了一份烟火般的宣叙调。
且任低沉与高尖之音交响萦绕，此起彼伏。
待到曲终，我得以长吁一口气。
周明轩朝我看了一眼，开口说。
“音乐是一种感性，即使是简单的改变节奏与速度，也可以得出新的感悟。”
“譬如像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作品开篇，率先是一个有些阴郁、沉闷的曲调，冗长的节拍为整首作品定下了一个悲剧性的基调。”
“随着作品的推进，爱情主题与暴力主题相互交织，音乐节奏也越来越紧迫，直到爱情主题转向阴暗的小调，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爱先后殉情而悲鸣。”
“结尾部分的爱情主题重复，浓浓的悲情让人难以释怀。”
“若是放慢了节奏与速度，原曲中的爱而不得便愈发的凄美，整首曲目就像丧失勇气而得不到结果的恋人，始终隔岸相望，失掉了最终的震撼。”
自己被周明轩说的一愣一愣的。
原来他是个一谈及音乐就会口若悬河的人！
寡言少语的高冷滤镜呢！
“哦、哦哦……感觉好厉害！”
我要是不说些什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音痴？
“什么好厉害……你刚刚没有感受到吗？”
“感受？”
“你应该听过这首曲子吧？”
“听过的！”
“那刚刚的旋律你有听出什么吗？”
听周明轩这么一说，我转眄思索，许久，才忆起方才的所感所悟。
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感觉……和那个叙事一样？”
周明轩似乎傻眼了。
这样的表情于自己而言也是非常新颖。
“只是改变节奏和速度，又不是改变调性。”
“可我就是觉得有点人间烟火的样子啊……”
周明轩沉默了，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气氛变得稍稍轻松了一些。
面对这样的周明轩，教我不禁想要宣泄一下心中对他的不满。
“诶？难道不是嘛～”
貌似是忍耐不住，周明轩悻悻地开口。
“陈池同学，你平常也给人一种很幼稚的感觉吗？”
感觉被戳中了要害……
“我、我才没那么幼稚呢！！！”
呜哇！最讨厌被人说行为幼稚了！
而且还是这个“寒冰人”周明轩！
好像答应过玲玲，不要随便给人取绰号来着……
那我就不随便，很认真的给他取绰号好了！
以后就叫他“寒冰人”了！
谁让他说我幼稚！
周明轩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
“那你情绪别这么激动。”
“我、我——”
一瞬间，一股几乎前所未有的羞赧，伴随着炙热感袭遍全身。
如果要用一个名词来具现化我的感觉，那就是“蒸汽机”。
此刻自己正像“蒸汽机”一样喷喷冒气。
为什么他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
真是个不懂得照顾少女心的人！
“噗哈哈——”
大抵是忍不住了，周明轩笑了出来。
“哎呀！你还笑我！”
“抱、抱歉……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居然觉得让别人羞愧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虽然我也是出于内心的不满才对她开的玩笑——还真是恶劣！
“抱歉啊。”
“咦？”
怎么语气突然变得那么诚挚，而且还非常的歉疚。
我对于周明轩态度的180°大转弯感到不知所措。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做错了事被谴责的孩子一样。
“啊啊——我没放在心上啦！”
可是看到这样沮丧失意的他，一时间竟生不起气来。
总感觉……周明轩和自己是一类人……
都是那种为某些事苦苦支撑，不愿展露自己真实一面的人。
“谢谢，那我也告诉你一些我的事吧。”
“高中这三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琴，什么都是一个人做。”
“所以也很少跟别人聊天讲话。”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想要社交，仅此而已。”
什么叫高中三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难道不孤单吗？
而且……都是自愿的又是什么意思？
有人会想要心甘情愿切断与别人的联系吗？
如果是自己，一定忍受不了孤独地煎熬。
他真的很厉害。
同时也感慨，原来自己艳羡的对象，也会有着和自己类似的烦恼。
果然……周明轩和自己是一类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