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落榜的吧……”
虽说教授对象是尖子生周明轩，但我也不觉得就能逆写我愚笨的事实。
我这样的人真的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吗？
“你在质疑我咯？”
“质…质疑什么的……”
我低下头，眼眸颤动着凝望着方寸的地面。
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姐姐也是那样期待着自己能够考上一所符合她妹妹身份的高校。
因此自己也是怀揣着那样的重压在苟延残喘……
对于什么一流高校……更是不敢想象……
“……过去一点。”
……
一两个高尖音符振荡鼓膜，陷入泥沼的思绪倏然清晰。
我不解地看向坐在身旁的周明轩。
他指尖漫动，左手单音伴奏，右手小幅奏出妙韵。
一首《茉莉花》前奏便由此响彻。
他在巧妙断奏之后，一脸郑重地看向自己。
“这首曲目怎么样？”
我睖睁了片刻，回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难易度。”
“……我觉得挺简单的？”
周明轩叹了口气，有些傻眼般说。
“语气不能肯定一点吗？”
“……挺简单的……嗯！”
这首《茉莉花》是适合初学者弹奏的曲目，自己对此当然是烂熟于心。
若是以往来看，我甚至会觉得周明轩此番行为，定是在捉弄自己。
毕竟太过简单。
可现在……我也说不准了……
总感觉……即使是我能够倒背如流的曲目，此刻也因为一种莫名的挫败感而遗忘……
仿佛是对着我这边，周明轩的声音再度响起。
“感觉你很容易丢掉信心啊。”
“咦？”
在我举眼那一刻，周明轩就把头别了过去。
虽然他反应很迅速，但仅仅是霎时间的微小举动，再过渡到现在的正襟危坐，那不自然的神态，也极其容易教人端倪出异状。
“当我没说……”
什么就当你没说……莫名其妙……
不过，他观察的还挺细致。
我刚才会那般消极，一定是丧失了继续努力下去的信心。
没想到……居然会被这家伙一语道破。
“你注意到了啊……”
“其实我——”
喉咙里就像卡住了什么异物，那种如鲠在喉般的异样感，让应当倾述的言语沉积在心底。
本来想着就顺着气氛自然流露而出。
可是却被心里的芥蒂阻塞，一堆堆叠蓄的不安与悲伤逐渐侵占我的思绪。
周明轩他听到了我的想法，他会像姐姐那样嫌弃并厌恶这样幼稚的自己吗？
好不容易从音乐中收获到一丝快乐的自己，会因为此刻的所做所为而将其葬送吗？
说到底，我还是受困于他人的想法。
但是没办法……我真的很害怕大家会讨厌这样的我……
周明轩他也是吗？
……
不对。
仔细回想，周明轩应该不会是那样的人才对。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是“不仅外表冷冽，心更清冷”。
可在之后的相处中，我渐渐发现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我难过时，他会奏响心中的名曲作为慰藉；我耍脾气时，他会收敛冷清的外表尽力配合我。
尽管他似乎很少开口安慰，尽管他言述的话大部分扯不开钢琴曲……
我却能奇妙般从那无声的话语中重拾失掉的信心。
我大抵想了想……
这也许就是属于周明轩的细腻吧。
“一些很无聊的故事……你愿意听听吗？”
“……”
他没有张口说话，只是收回悬停在琴键上的手指，侧过脸看着我。
我对上了他传来的视线，那视线平静如没有风浪的湖面。
我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这样的视线，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毕竟不久前还是一副冷淡死鱼眼。
稍稍觉得心安后，我缓缓开口。
“在我还在上国中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一场意外离开了我。”
“此前我本来是过着备受宠爱的日子，那段时间，爸爸每天下班，我都会跑到玄关对他说‘辛苦了，欢迎回家’……”
“他也每每会给我准备一些小礼物，还会抱着我转圈圈、举高高……”
“而妈妈也会在家里准备好饭菜，迎接下班回家的爸爸。”
“怎么说呢……就是和万千家庭一样平凡的幸福，那时的我还习以为常，觉得‘恐怕之后的快乐生活也就会这样进行下去’……”
“可是……总感觉很……就是——”
我重整情绪，用掌心抹去决堤的泪迹，继续说道。
“抱歉啊。在爸爸被公司提拔，完成远在海外的工作后，返程时因为强磁干扰，导致降落时出了意外……”
“很戏剧吧……莫名其妙的就……”
周明轩没有说话，我继续道。
“之后妈妈可能是看了天气预报，觉得爸爸出了意外，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妈妈可能去找爸爸了吧。”
“之后呢，我就被姐姐收养，一直跟着她上了国中……”
“姐姐一直希望我把钢琴学好，可再我怎么努力，再怎么去坚持，结果还是什么都不会……”
“总感觉……辜负了爸爸和姐姐心意的自己……好没用……”
说完这些话后，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入肺后竟然这么揪心，以至于我的呼吸在顷刻间静滞了。
也许是意识到彼此间的沉默氛围，周明轩开口道。
“还记得你当时练琴的时候，怎么弹手都不协调……”
“就连简单的短琶音都学不会……”
我听着周明轩娓娓道来的芒刺话语，心中并未产生愤懑与埋怨的情绪。
要是换做平常，我肯定觉得会不悦。
但现在，我却感到一丝燠休。
即使是那样笨拙的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接下来要陈述的希望。
这种感觉还从未拥有过。
“可是这样的你……却演奏好了那首《C大调月亮河》不是吗？”
“那……只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吧……换作任何人都——”
“不是的。”
周明轩打断了我，我也被他的这一行为嚇了一跳。
他的声音认真且有气势，可奇怪的是，自己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冷峻。
和方才的平淡不同，此刻周明轩的面容，已然携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
“你在弹奏那首曲目的时候，很享受音乐带给你的感觉，这我是有看到的。”
“那样享受音乐的你，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到音乐中的你，倘若放在以前，你恐怕很难做到。”
“但是现在，你却能弹奏出优美的曲律，即使是简单的曲目，也能让它在你手中生出花来……”
“你只是走得慢了，但你一直在进步，也从来没有辜负过谁……”
“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没用？”
我愣住了，不单单在于周明轩的语花四溅，也不仅仅在于他能够一口气跟我说出这些……
而是他说——“你从来没有辜负过谁”。
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了满足姐姐的意愿和逝去家人的希冀而执著学钢琴。
本来在儿时抱有好感的乐器，却因为双亲的离世而被我淡漠。
之后再次接触，除却会稍微感慨外，便只剩下凄凉的执着。
原先会为了心爱之人开心奏响钢琴的自己，如今上哪去了呢？
我从放空的念头中回过神，对着周明轩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