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也会安慰人啊。”
谁料，周明轩立刻火冒三丈，却用带着滑稽的口吻开口道。
“怎么！安慰话谁不会说啊！”
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的挑刺话语。
但我却并不觉得烦躁……
“噗哈哈——”
反而是自顾自开颜大笑了起来。
“笑、笑什么哦？”
止不住地笑了会儿，直到眼角泛起晶莹，我才捧着腹对周明轩说。
“因为，就像是铁树开花、公鸡下蛋一样，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嘛。”
“……我给你的印象到底有多差啊？”
我摇了摇头，微笑着面对他。
“很差哦～”
周明轩却一脸懵逼。
会有这种反应也正常，毕竟谁会笑着说“我讨厌你”之类的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心情格外畅快。
并不是因为看透了什么，或是弄懂了什么，仅仅是此刻的氛围教人感到舒服。
不过，我会有这种感受……
我想，这一定就是把心底最深处的苦难倾诉出口的轻松吧。
虽然自己秉持着不想烦恼任何人，也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任何人的理念。
可正是这样的自己，却也想要有位能够谛听自己诉说困扰的对象。
真的很矛盾呢……
“总之，先攻克薄弱的环节，之后再整体巩固吧。”
“……”
“不要急于求成，音乐不应该那么急躁。”——恍惚间，脑海中窜出了周明轩说过的话。
当时，我们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弹着琴，细腻的感情由琴声传入我的耳畔，我便将那悠扬的曲声视作慰藉了。
这么一说……我是不是又欠了周明轩一个人情呢？
可他是那么的厉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至少一句感谢的话必须要做到。
“谢谢你，周明轩。”
“都现在了，还说这些干嘛？”
“我不是在想，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至少得跟你说声谢谢——”
“不需要。我这么做纯粹是和李老师的交易，并不是为了你。”
虽然道理我都懂，可嘴角还是止不住笑意。
“又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明明对方是个冷冰冰的大木头，但却很温柔呢。”
“……好好练，我还得跟人交代。”
周明轩猛地藏起表情，以我看不到的角度故作矜持。
“呜溜？”
我蹙起眉，微微歪着头，表现出困惑的神态，企图洞察到周明轩的一瞬慌乱。
“好了！你刚刚那么丧我们先从你熟悉的开始等你恢复信心后我们再尝试困难的！”
他一时语速翕忽，几乎没有断句。
“喔——”
然而我却觉得，此刻的他，很是新鲜。
指纹落及白色琴键的那一刻，曲调声好似化形为莅临天使的吻，将一场无形之风沁润我心，久久甘甜。
一首《茉莉花》过后，便是一曲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周明轩说，我并非没有天赋，只是因为失去信心，殆尽情绪，才会彷徨哀叹。
他让我先在基本练习曲模范曲目中，重新建立手指技巧和音乐感觉，再次第迈向技巧提升曲目。
起初我因为艺考在即，还会在意的余下天数。
可在与周明轩相处的这段时间，某种意义上重新接触，重新认识钢琴的这段时间，时间的紧迫，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我再次体会到了周明轩那句话的重量。
在飘扬的旋律中，我渐渐放下心来。
这并非一种刻意，仅仅只是沉浸在缠绵的乐曲中，逐渐忘却了自我。
周明轩似乎对这样陶醉的我很感兴趣，在我练琴之余，也不忘出言调侃。
我们之间虽然还怀抱着对彼此的不满及想要恶作剧的心理。
可只是小会风波，持续些许后就继续练琴了。
那天过后，天气便愈发冷清。
……
“好冷啊，CC！要不……一起回寝室呗～”
刚吃完晚饭，玲玲就如往常那般挽着我的胳膊，意图拉我回宿舍。
“抱歉啊玲玲，我今天想去琴房练琴，可能陪不了你——”
“诶嘿～”
“晚上不给你带吃的了喔？”
听了我说的话，玲玲才发出“唔姆”的萌系声音表示肯定。
她一定是又误会了什么吧……
玲玲有时候也怪可爱的，总给人一种“小精灵”的俏皮灵动，让人不想撒手。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想着通过捉弄我来缓解寂寞吧。
说不定我也一样呢？
挥手告别玲玲后，我“哈”了口气，小跑步赶赴琴房。
开着暖气的琴房里，周明轩早已等候多时。
“来了？”
“来了。”
于是，可能是习惯了的缘故，我极其自然的顺势坐在他旁边。
肩膀处传来了轻微的压触。
没有温度。
“你的指法太过僵硬，我教你一个更方便的手位吧。”
“嗯？基本手位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钢琴本身是灵活的，用基本手位完成所有技巧会很吃力。”
周明轩说着，就将右手搭在琴键上。
“况且你的手指挺纤细的，这个手位应该很适合你。来，拇指和小拇指分别放在E键和B键上，其余指尖轻放在黑键上。”
“像这样？”
我也照着周明轩示范的去做，但明显感受到了肌肉的牵张。
“坚持一下，然后再分别挑起不同手指，锻炼每根手指的独立性。”
“哦哦……这和顺指练习有什么区别吗？”
“要说区别的话……就是能够提升你演奏时的舒适度和流畅性吧。”
“诶？我吗？可我连基本的都——”
“那只是你给自己的压力，让你觉得自己其实做不到而已。况且每天扎实基本功是很重要，但人想要进步，就必须尝试困难的事物。”
“你怎么就能……”
我本来应该把话继续说下去，告诉他“你怎么就能够断定我做得到”。
可我想了想，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应该是看出来了，才提的建议吧。
“我试试吧。”
很快，在周明轩的指导下，我艰难的完成了一遍手位练习。
“每天腾出点时间练习，养成肌肉记忆之后，再看谱就不会这么不协调了。”
……
我练了会指法，又重温了前些天练习的谱子。
一曲终了，再是一曲。
直到奇妙般冒出豆大的汗珠，我才洋溢笑脸，悬手停下。
然后我解开围巾，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校服。
“辛苦了。”
“嘻嘻～”
目光与目光相对上，我却惊奇发现那映照在杏黄色眼眸中的纯白画景。
接着是周明轩的声音。
“看窗外。”
“嗯？”
斜睨视线望去，一道煞白袭入眼球。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素素尘粒，垒在房檐上，街道上，枯干上；溶散在湖泊中，河道中，水洼中……
那是宛若梦一般，皑皑的白雪。
“要出去看看吗？反正还有一会时间。”
“噢噢，好啊！”
我前脚迈步，正要向门走，却被周明轩一把拉住。
“会着凉的吧？用这个擦一下汗。”
他递来一张蓝色条纹的手帕，上面还缝有一张小猫图案的印花。
我有些傻眼，忍不住嘲笑道。
“周明轩都这么大了，还童心未泯诶～”
“啰嗦啊你！我喜欢不行啊！不要算了！”
我一把夺过他手心的手帕，下意识嗅了嗅味道。
周明轩见我这样，也是瞪大了眼睛。
“没用过好吧！”
“那样最好～”
这些日子，我们都是像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不对付。
因为我看不惯他语气老是那么冰冷，也不怎么会跟女生说话，还总是惹出一些尴尬事的个性。
他的话，我感觉是觉得我话很多，又很幼稚，总是吵个不停吧？
身体冷却下来后，我们穿过涌动着冷风的长廊，走下数十段台阶，一直行至琴房旁的公园，才停下脚步。
“哇——”
我快速扫过银装素裹的景色，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渴求一口气玩够游乐场的所有项目那样。
我也同样渴求一口气将眼前的美景纳入眼底。
“呜哇——”
“噗嗤！”
似乎是听到了可疑的笑声，我蓦然回首，视线紧紧盯着发出怪声的“犯人”。
“笑什嘛！搞得我好像没见过世面，没见过雪一样！！！”
“噢噢！你还知道啊？”
“你——你——哼！生气的话就糟蹋这片风景了……不能生气。”
我平复好心情，却在倏忽间发现绽放于风雪中，惹眼的一抹丹红。
那似乎是一团簇拥着的火焰，此刻它正顽强地伸出火舌驱逐着欲将包裹的冷白。
外头风雪正盛，怎么会燃放火焰？
我可能是被那火光夺去心魂，竟油生出好奇的念头，就像逐火飞蛾，迳自驶向它。
一步一个凹陷，一步一声酥响，给人以听觉上的酥酥麻麻。
走近后才发现——那好像是一株腊梅。
霎时一阵风起……
冷冽的气息吹动尚未成霜的水汽，滑至花枝杪头，凝结成一朵朵透亮的凇花。丹红的花蕊悄然矗立于银白的晶簇之中，犹如落锋在缺失神色的素描肖像上点睛的一笔，赐以惟妙惟肖。
我不禁有些失望，却又兴起了另类的好奇。
仔细观察，这株腊梅的枝桠竟细瘦的要命。即使是主枝干，直径也不过碗口那般。
可如此羸弱的它，却像火焰一样燃放在萧瑟的季节。
“是腊梅哦。”
“谢谢废话先生告诉我～”
“不客气～”
面对我的阴阳怪气，周明轩却是爽朗一笑。
好气人的笑脸……太过爽朗……真让人火大！
“哼！”
我横了他一眼，却无意中瞥见了我们来时的那条石板路。
周围都是枯树，唯独我身后这株耀眼璀璨。
想必在萌动的季节，这里会是一条幽僻寂静的羊肠小道。
石板路虽然被雪团覆盖，可干净皎洁的雪毯上却规律的散布着大小不等的足迹。
由近及远，蜿蜒远方……
直至如远星，如蚁点不见。
“走吧。”
“嗯。”
我们将脚步延伸，头也不回地穿过了这团火红。
没有温度。
雪也下了有一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