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儿，早在我上国中前，我的父母就抛弃了我，因此，我只得寄宿在外婆家里。”
“外婆并不待见自己，她只觉得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是她那个不争气儿子捡来的扫把星……总之，虽然每天有管两顿饭，但其他方面的交流几乎都没有过。”
“所以……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别人说话……”
闻言，我缓缓倾去视线，白色灯火㬚亮的房间，却照不透他阴骜的脸。
“我不会把这个当成借口。之后我看动画片的时候，觉得里面的主角都特别凛然正义，就向往着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很可笑吧？一个人最初的向往居然是沉浸于虚幻的事物……”
“可是，待我抱着这样的幻想真正去实践时……碰壁的事实远比我想象残酷……”
“那是一次校园暴力，虽然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但我既然看到了，就莫名想要去阻止。”
“可能是动画片带给我的影响，我以为我能够成为和主角一样战无不胜，即使被打倒也会站起来的英雄……”
“然而我也确实做到了……我帮助了别人，让他摆脱了被欺凌的痛苦……”
“……可自己却陷入其中——我代替了他，成为了下一个受害者。”
少年的声线如颤音的弓弦，仿佛稍不注意，顷刻便会支离破碎。
拢起行将言露的忧虑，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表情依旧黯淡。
我多少感觉到了。
他明明内心如此温柔，可展露给他人的情感却异常冰封。
这并非是他生来如此，却只是一种保护方式。
我想要鼓励他，试着将“可你还是帮到他了，成为了向往的主角”说出以作安慰。
可在想法变成行动之前，周明轩接下来的话迫使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少他自由了，不需要再受委屈与痛苦，可是——”
“为什么他却成为了那之中的一个？”
“我帮了他，希望他能够乐观，好好学习、生活，最好再帮帮别人……可是，就算不这么做，那也不应该加入霸凌者的行列啊！”
周明轩的情绪逐渐激动，可临界爆发之前，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怒气咽了下去。
“抱歉，我没有吼你的意思。”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到周明轩这么说……听到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会这么怯弱的说话……我一时间茫然了。
总感觉……我好像什么都不懂呢……
明明都没有真正接触他，却像刚才那样自以为是的说教……
我……
“每天都是这样……我每天都要花费大把时间去找……有时候甚至没时间洗漱……”
“那你——”
“我试过反抗，没用的。老师根本就不在乎一个成绩不拔尖的学生，他们眼中只有优秀的自己。”
他口中的“优秀的自己”，指的是老师看好的那些学生吧？
“那外婆……”
“她同样把我骂了一顿，我甚至觉得她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不过，在某个学生向上面报告，投举报信，总之采取了一些手段后，老师终于是把外婆和他们家长喊来了……”
“虽然外婆很讨厌我，但碍于面子，她也不好不去维护我。”
“……”
好黑暗……
他的童年……是这么度过的吗？
周明轩这个人的冷漠与麻木……是这么来的吗？
“可我那时都看穿了！他们这些大人的丑恶嘴脸！我当时真的特别想——”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瞟了自己一眼。
“……没事，或许我本身的存在也是个错误。”
“怎、怎么会——”
“后来外婆死了，我连现场都没去。”
“她之前就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我都忍痛养你了，以后可得感恩戴德，我死后也得哭个三天’……搞笑的是，我去都没去，甚至在亲朋好友告诉我的时候，我连一滴泪都没流……”
“我反而很激动，很开心——很可笑吧？我那个年纪，内心就阴暗到恨不得致所有人于死地。”
“……”
好吓人……完全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可是……倘若是以前的我，在得知了周明轩内心的黑暗后，绝对会躲得远远的，甚至永远都不想和这个人有所往来。
但是，让一个经历了那般灰暗的人去善良，似乎也不太可能。
尽管如此……现在的他依旧很温柔，完全不像一个会那么做的十恶不赦的人。
“可是你没有那么做……也并没有去报复对方？”
“嗯。我想转学，这或许是一种逃避，但我别无选择……”
“那应该不行吧？”
如果跟周明轩所说的一样，那他的外婆估计是不会同意让他转学的。
毕竟都那样对待他了。
“是的，她不会同意。不过也无所谓了，她也做到了她应尽的责任……所以我也打算每年清明去扫一次墓。”
“……”
“那之后的冬天……我遇到了一个弹钢琴的奶奶……”
“她很和蔼，很善良，很温柔，愿意倾听我所有的烦恼……可那样的她却独守空巢。”
“于是乎，我就经常到那个奶奶家里去找他谈心，也在这个过程中——或者一开始，就迷上了名为钢琴的乐器。”
“老人家教会我弹琴，教会我怎么用法律途径保护自己，甚至还用她子女给她的生活费资助我上学……”
“她就像我的亲奶奶，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待我胜过至亲。”
我能看到，当周明轩提及这位奶奶时，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烁动的光芒。
“那位奶奶，就是我钢琴的启蒙老师，也是我认为存在这世上的最善良的人……”
“所以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我早知道当初奶奶是拿养老金而不是子女邮寄来的生活费来资助我上学……我绝对不会收！”
他的眼神坚毅犀利，就像慷慨赴死的战士那样顽强。
“……但那是她老人家的心意吧？”
“我知道。所以我也有在兼职赚钱……”
可关键是……他只是一个未成年人……而一个未成年人，又能赚多少钱呢？
“……很难的吧？”
“……嗯，所以我同意了李老师的请求。”
“……”
“那笔钱我一定会还，同时也是为了她老人家的遗愿，尽管我不希望自己热爱的事物付诸功利之流，但那也没办法……”
“可是……现在再这么想也没意义了。”
不必明说，我自然能体会到。
“所以……干脆就算了，然后花时间好好还债——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但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天台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你会在，也没想到你会跑出来维护我。”
“我真的被吓到了……不，倒不如说很惊讶……”
“但我很开心……居然会有人……甚至是一个认识不满一个月的人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所以我动摇了一下……”
“那个时候……你说的话真的很重要。”
……
能帮到他，这也是我所想的。
……
诶……
嗯？？？
什么叫“很重要”？？？
“诶诶诶诶！！！！”
“所以那个时候——怎么了吗？”
“你、你……很重要是……”
“？”
周明轩真是……我似乎也明白了……
他的温柔不假……但是根本不会体谅女孩子……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女生！
简直是——莫名其妙说些让人害羞的话……
果然是个木头！！还是个铁木头！！！！
“没、没事啦～你继续咩！”
“咩？”
“哎呀！别管啦……”
脸又变得好烫……谁把热水泼我脸上啦！怎么这么烫……
啊！我不会是又发烧了吧？刚才打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现在脸又这么烫……果然是发烧了吧！嗯！
“你脸好红……没事吧？”
周明轩一脸担忧地歪着脑袋，企图通过视线的偏移看到我垂发后的脸。
“咪呀——别、别看我！”
心跳加快，眼珠也难以平复地抖动而无法对焦。
慌乱之余，我僵硬地挪了挪身子，也导致臀部的一半都悬在琴凳上。
“你——”
还不等周明轩吐露话语，一个巴掌就朝他抵了过去。
掌心中能明显感受到周明轩五官的触感……温温热热的……
他的鼻子原来不光看上去那么挺拔，摸上去还能感受到鼻尖传来的柔软。
他的脸颊也弥足的柔嫩平滑，没有任何突出的粉刺或坑洞。
嘴唇感觉才是最柔软的……还有些黏糊糊的……
不是！！！！！我在想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才、才不是！我才没有那么想啦！！！！”
“……啊？你想什么——”
“不要说话吖！！！！”
因为他一张嘴说话，掌心处的温热触感就会加剧且深刻。
“唔——唔唔唔！！！”
“啊！”
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无礼的事，便连忙收回手。
“抱……抱歉……”
惴然的将十指交叉在胸前，像个犯错事的孩子，上下比划着手指。
“呼——我没事……你刚才怎么了？不仅脸很红，动作也很夸张……还跟我拉开那么大截的距离。”
“啊哈哈——没、没什么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想想……噢噢！是那个——”
本想着通过回忆来转移注意力，却忽视了正是因为刚才的事我才如此慌乱。
印象中依旧是“你很重要”这一句话……
并且如单曲循环那样在我脑中反复播放。
“……呜溜……”
“……哈哈，你真的特别爱说语气词诶？”
“……哪有。”
“嗯？难道不是吗？”
“……才没有呢。”
“……”
我已经没有力气大喊大叫了……心好累……找个坑把我埋了吧——或者现挖一个也行……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犹豫，正因为你是我朋友，我才不想让自己的事连累到你。”
“……”
诶？
怎么感觉……和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