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这具身体,既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充盈的魔力,唯有额间时常溢出的神圣气息。尽管她此时已不是魔族,没有生理上的对神圣的排斥,但从心理上会产生厌恶——这又是情感带来的缺陷。
这便是她与那位投影先生的交易:一具人类的身体。不得不承认,即便强大如她,对于这种术法也闻所未闻。一个魔族,无论如何伪装,即使扮得再像人类,其灵魂,其气息,不可能改变,只能隐藏起来。而她听闻人类的军队里有一个专门的职位,他们本身的实力并不强,但对魔族的气息有着极强的感知能力,几乎没有魔族能够逃过他们的鼻子;曾经也有魔族试图混入人类社会,欲与军队里应外合,却毫无例外地被抓了出来,使得人族与魔族间的较量,比想象中更加难以预测。
但她却不同,现在的魔王是实打实的人类,即使剖开她的胸膛,也只会得到人类的内脏。仿佛她额间的那个印记将魔族与人类的身体完全分离,二者毫无干系。虽然看似毫无干系,但如果作为人类的她死去了,魔族的身体也会消亡。魔王觉得这不算问题,毕竟一旦遇到危险,她也不会死撑着不变回魔族的身体。
至于用人类的身体来战斗,她试着感知着体内的情况——除了额间神圣的气息外,没有一丝魔力,就如同空有气味却没有实物的菜肴。况且,她实在不愿使用神圣的力量战斗。
“投影,你究竟想要什么?”她无法安心,无论是出于魔族纯理性的思考,还是人类的感性思考。投影说这是一场交易,但她却没有被索取任何东西,投影唯一的要求便是让她前往人类的城镇。显然,有什么不为她所知的事情正在酝酿,她不喜欢这种未知的感觉。但无论如何,继续待在魔王城没有任何用处,她只能前往人类的领地。
一声刺耳的咆哮划破了清晨难得的宁静,惊起了林中无数飞鸟,小动物们仓皇逃窜,落得魔王大人一人凌乱。她已知晓,今天便是魔兽先锋的最后的进攻——是的,魔兽,魔族不把它们视作同类,它们的智力过于低下,仅遵循本能进行吞噬,高贵的魔族不会接纳这种丑陋的家伙。但魔族学会了驯服它们,并将其用于战争——名为“猎犬”的军队便由数以万计的魔兽组成。
她已经粗略掌握了本次攻城的规模,数量不算多,指挥者并未亲临此处,但对于守城者而言,已是灭顶之灾。“等待城门被攻破吧。”少女想爬上树去看看战况,但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爬不上去,索性就地坐下了。”这个距离,变回魔王的话,会被双方发现。“所以她决定闭上眼睛,节省体力,至少等到人类一方彻底被攻陷再现身。
远处,魔兽的嘶吼声、人类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轰隆的巨响不时传来,要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将会彻底变成毫无意义的堆砌的石堆。她能听见城门轰然倒塌的声响,能听见守城的将士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无谓的挣扎,发出惨烈的战吼,而后便被魔兽的的撕咬声所取代。
“我是不是离得太近了”少女感到十分不安,她能够感受到这具人类的身体正在不停颤抖,远方厮杀的声音并不算大声,可她却一阵心悸。“麻烦的身体。”即便仍是魔王的意识,人类的身体也足以使她变得如此懦弱卑劣吗?她不承认此点,并且,她的确也没有感到害怕,她分析了目前身体所有的反应,与她所了解的外族害怕的表现做对比。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不清楚人类的情感可以分为几种,她将现在的情况与她这三百余年的生活进行对比,唯一可以与之匹配的,只有她父王死去的时候。但显然,这次的情况比那次更糟。
“我竟然是在悲伤吗?”在她的认知中,悲伤不会引起如此巨大的身体反应,但排除了其它情绪,也只剩下这种可能,“为什么,我会悲伤?”
魔王愈发疑惑了,她就算不会为魔族的克敌感到高兴,也不该为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族而悲伤。
“投影,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悲伤过后便是极度的愤怒,她将这一切归结为投影对她的暗算,是她那名为情感的病症的进一步恶化。愤怒,必须得到化解,否则便会化作痛苦。这是三百年来,她与情感无数次的较量之后总结出的经验。
几声沉重的潮湿的喘息声传入她的耳中,伴随着肮脏的口水滴落的声音。还在进行自我精神对抗的魔王猛地惊醒,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三只如鬣狗般的魔兽向她奔来。错过了攻城大部队的它们,竟在森林边缘嗅到了一丝人类的气息,便迫不及待地朝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果然还是离得太近了。”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带着几分痛快与期待,少女的嘴咧到了一个骇人的弧度,纯粹的血色从她的四周如突刺般扩散开来,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天空,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球壳,将自己与三只蠢狗连带不远处的整座城市包围在一起。
魔王的愤怒必须要得到化解。
... ...
与此同时,凯文特尔的后方,一支精英支援部队正骑马火速赶来。
“佩西弗,还有活着的人吗?还来得及吗?”冲在最前方的是一位金发的女骑士,手持利剑,面色凝重。几个月来,他们作为自由骑士编队,拥有一位殿堂级强者,以及十名圣辉骑士,剩余的人最弱也是精英级别。他们在各个战场与城邦间穿梭,先于大部队之前,提供必要而及时的支援。尽管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但在来势汹汹的魔族攻势之下仍是应接不暇。尽管在纾解了一城之难后便立马赶往凯文特尔,也显得姗姗来迟。
这位金发的骑士名为朵菲儿,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殿堂级圣骑士——这些分级,说白了也就是一种荣誉称号,反映的是一个骑士的功绩而非实力,朵菲儿曾独立斩杀过统领级的魔族,于是就成了殿堂骑士;当然,一个人的实力也基本与称号正相关,朵菲儿很强,这毋庸置疑——尽管这么说,数月的奔波也使她陷入了疲态,她勉强振作着,只希望魔族的这一波攻势能尽快结束。
“我们来得太晚了,恐怕......等等!”名为佩西弗的男人是这支部队的侦察兵,拥有着极强的感知能力,一切人类与魔族的气息,只要有一丝,他都能察觉到。但此刻,他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从马上跌落。
“佩西弗,发生了什么!”朵菲儿与其他的队员同样感到强烈的不安,所骑的马匹也不愿继续向前。直到他们望向凯文特尔的方向,发现有诡异的红光闪烁不止,而红光还在急剧膨胀,如同球壳一般将整座城市笼罩。诡异而暗藏杀机。
跑,必须跑!
强烈的危机感首先袭击了佩西弗,而后蔓延至在场的所有人,身为精锐的他们还不至于吓得瘫软在地,而身体的本能几乎马上驱使他们逃跑。实力最强的朵菲儿见状果断勒马回撤,拦住欲跑的各位。“大家......”朵菲儿的脸色并不算好看,“我们怎么有脸就这么回去!至少......至少,要看看凯文特尔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话一出,举众哗然。
“孩子,你没事吧?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一个实力远超统领级的魔族正在城中!就算他妈的再来三个殿堂级骑士,我们都难说有胜算!”佩西弗罕见地失了态,满脑子只想着马上离开这里。
“佩西弗,你听我说。凯文特尔只是一座小城,哪怕是一只将军级的魔族也能够攻破,现在一定有蹊跷!我并不认为这种实力的强者会一直在这里待着。”朵菲儿咽了咽口水,显得十分紧张,“它有两种选择,一是就此离开,二是继续从此处推进。如果是前者,我们可以在远处的安全地带等待,并在它离开后进城调查;如果是后者,我们跑也没有用,就算侥幸逃脱,它也会去屠杀更多的人,我们身为战士更应该殊死搏斗!”
她在说此话时,声音颤抖的厉害,她或许预料到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役,而她还没有做好死亡的准备。
“全体牧师留下......实力在圣辉级以下的人,现在可以离开......离开的人要承担起通风报信的重任。大家听明白了吗!”一声令下,该留下的留下,该离开的离开。期间时有啜泣声。
她很害怕,她并没有做好告别世界的准备,也还有未竟之事。但现在......望着那些远去报信的人影,又看向血色笼罩下的凯文特尔,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