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朵菲儿站在曾是祭坛的废墟上,焦急地来回踱步——这里已经被朵菲儿斩得七零八落,可那几根石柱依旧挺立,似是被什么保护着,连剑痕都没留下;石柱上缠绕的金丝向空中伸展着,将伊芙丝牢牢捆在半空中,而她却昏迷不醒,没有丝毫动静。那些金丝分明没有实体,利剑也无法碰到其分毫,哪怕朵菲儿动用了圣光的力量也毫无作用。
伊芙丝已经在天上挂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也没有要下来的迹象。
“我们得找个法师。”朵菲儿抓着一旁佩西弗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这种鬼东西只有法师才有办法了。”佩西弗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无奈的表示,这荒郊野外的,哪去找什么法师。
要是伊芙丝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朵菲儿绝对无法原谅自己。她紧紧抓着佩西弗的肩膀,垂着头,泪水又要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突然,一连串的如宝石般清脆的声音从圆台中央传来,朵菲儿猛地回头,那些捆缚着伊芙丝的金丝突然崩解,变作轻柔的羽毛托着小伊芙缓缓飘落。伊芙丝躺在废墟间的一块布满青苔的石板上,紧皱着眉头,却依旧熟睡着。
朵菲儿见状赶紧上前去把伊芙丝抱起,三两个牧师随即赶来,一旁的佩西弗见状立马召集众人,叫大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牧师们检查不出伊芙丝身体的异样,只好断定她只是睡着了。朵菲儿抱着伊芙丝上了马,片刻都不愿多留,带着大家动身离开。
伊芙丝醒来的时候,还流着泪,眼前一片模糊。屁股下传来熟悉的颠簸感,身侧,似乎有一只手一直护着自己,生怕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朵菲儿?”伊芙丝小声的询问了一句,她知道自己身后是谁,可嘴里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
“小伊芙,你醒了!”耳边传来欣喜的声音,但声音很快低沉下来,“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小伊芙现在怎么样?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印象吗?”
伊芙丝用手揉了揉眼睛,把残留的眼泪给擦干净了,这才看清自己正坐在马上,身体歪歪斜斜地倒在朵菲儿怀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给朵菲儿讲这件事,只好尽可能地用她想象中人类小孩的语气简要描述了一下画面,什么老婆婆啊、大怪物啊,她把能想到的似乎符合自己身份年龄的词汇都用了一遍,可越说越觉得别扭,越说朵菲儿越沉默。
“小伊芙,你其实可以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成熟的孩子。”朵菲儿似乎在憋笑,护着伊芙丝的手都抱得更紧了些。
听了朵菲儿的话,伊芙丝一时间沉默了,她感觉自己的面部正在发烫,一直热到了耳根子那去,憋了半天也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无论如何,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得差不多。当然,伊芙丝没有提她额头上金色印记的事情,也没有提她最后与老妇人的坦白——话说回来,她到最后也不知道老妇人的名字,这令她突然有些坐立难安,心中一直有种空虚的想要填补的感觉。
“芙洛丝吗?”朵菲儿若有所思的看着伊芙丝,虽然她也不认为小伊芙是芙洛丝,可这番奇遇,令她对伊芙丝身世的好奇又多添了几分。
朵菲儿忽然回想起之前在祭坛时发生的情景,试探性地提了一嘴:“那小伊芙......你额头上的那个突然出现的金色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伊芙丝再次沉默了,这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了,似乎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编造她额头上金色印记的来历都显得离奇。难不成又要用一句“不知道”搪塞过去吗?反复如此,她不相信朵菲儿不怀疑自己,而这额头的印记可算是要命的玩意,她能变成人类也全靠这印记;更要命的是,自己确实对这个印记一无所知,要是朵菲儿趁着自己睡觉时偷偷跑来研究,自己很可能被“打回原形”。
“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大家都有些秘密嘛,佩西弗那家伙也从不说他家的事。”朵菲儿见状,也知道那个印记对于伊芙丝来说是个很为难的事情了,毕竟二人的关系还没这么熟,伊芙丝有顾虑也是应该的。
并且,朵菲儿现在也彻底安心了下来——先前从伊芙丝体内迸发出的大量神圣气息,足以说明她并非魔族。至少,有这样气息的家伙,就算不是人类,也不会是坏东西——是天使也说不定呀。
伊芙丝依旧沉默着,但不是因为朵菲儿的事,是她自己——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自己体内流动着,并最终汇聚在自己的额间。这种感觉并非新奇,她身为魔王时,时常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魔力的流动,那种感觉是现在的百倍,但重点在于,身为人类的自己,身体竟有了魔力的波动。
伊芙丝细细感受着体内魔力的流动模式,并试图对其进行调动。
她发现体内的力量模式与身为魔王的自己相比有很大的不同:身为魔王的她,魔力中枢遍布全身,若不刻意控制,哪怕是随意的挥动手臂,都可以造成可观的魔法打击;可此时的伊芙丝,只有额间存在中枢,魔力从其中生发,流淌至全身,而这样在调动上就很有难度了。
身为人类的她竟也有了魔力,尽管现在还很弱小,但也算是从零到一的突破了。同时,伊芙丝感到内心的活动更加激烈了,许多早已沉寂的情感也渐渐活跃起来,就像有人往平静的水面中扔了颗石子一般,她确信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她长吁一口气,苦笑了一番,与此同时,是更多的疑惑:
究竟是因为她更深入地体会了情绪,才获得了力量呢?还是说她获得的那份力量,激起了她内心情绪的涟漪呢?伊芙丝更倾向于前者。
多么有趣不是吗?
人类总是称赞自己的理性与思维,认为自己与动物与魔兽不一样。动物也好、魔兽也罢,它们毫无目的,生活就是一套没有自我、缺乏审视、被欲望控制的行为的集合;而人类认为自己会运用理性去生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即使我们会有激情,会有欲望,但我们的理性会对其进行修正。有的学者一脸得意地指出:“这就是我们人之为人的本性。”
可魔族却更是理性的象征,它们甚至没有激情,也无欲望,对于生活,只有目的——杀戮与繁衍。人类会意气用事,可魔族不会;人类会被憎恶或喜爱蒙蔽双眼,可魔族不会去憎恶或珍惜任何事物。人类所标榜的理性与思维,在魔族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之物。因此,尽管在所有智慧种族的口中,魔族都是混乱与邪恶的化身,魔族依然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真正的秩序,因为理性在人类眼中本就是秩序的化身。
偏偏此时,人类又与魔族划清了界限,宣称二者的理性并不是一回事,可论证总是显得无力。
就算先不管这些,伊芙丝此刻所经历的一切也都与理性相去甚远,她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就是投影邀请她前往人类世界的用意。可为何要去感悟这些情绪呢?又是为何,身为人类的她,力量会与情绪挂钩?而这份力量与身为魔王的她又有何关联?
伊芙丝会想,那是否兼具理性与感性的种族会更加强大?至少在目前看来,人类的未来算不得光明:若非魔族内部利益冲突不断,各方势力相互掣肘,北境或许早已沦陷。她承认人类的上限很高,但下限同样低到连缚鸡之力也没有,并且历史中,她所听闻的人类强者也没有几个,而同等强大的魔族倒是有不少,许多至今都活着。
至于强于身为魔王的自己的,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存在。那个投影的本体可以达到吗?一想到此,魔王便万分不爽,非得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可。
马背在她的屁股下颠得厉害,令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继续思考。伊芙丝的困惑得不到解答,于是一股烦躁的情绪随之而起:真想对着马试验一下自己刚得到的力量!当然,这也只能想想而已。
随着队伍的前进,裸露在外的山岩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松软的泥土,与青翠的林木。他们终于是翻过了雾骸山,这也意味着飞龙堡快到了。山的南面,气候已经与北面有了些区别,当然也不至于会暖和多少,但林中的树叶终于不再是清一色的针叶了,而是多了些柔和与生命色彩的阔叶。此刻正直晚春,虽说伊芙丝仍能感到如山涧溪水一般清冽的寒意,可林间的鸟鸣与不时可以看见的松鼠,都为她的眼睛添上一笔活力与温暖。
无论如何,伊芙丝喜欢在森林里。
对于终日待在魔王城的她而言,那些奇妙而灵动的生命总是可以吸引她,它们不似人类那般有智慧,更不会去憎恶魔族,伊芙丝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它们相处,哪怕是一棵无法动弹的树,也足以她消磨一整天的时间,当然,朵菲儿他们可不会给她这个时间。
树桠之间,尚未褪去稚嫩的叶片正为初夏做着最后的准备,风儿吹入山林总会激起一片簌簌的声响,混杂些种子掉落的啪嗒声尤为悦耳。伊芙丝确信在森林里有着一种存在于所有生灵间共同的意义,即便是无情的魔族也会对森林产生更多的倾向性——那么这种意义必然是原始的、朴素的,先于感性和理性之前而诞生的,好像这就是自然为万千生灵给出的最终答案,是躯壳再无法束缚的灵魂最终的去处——这种体验又不再同于伊芙丝先前体验的“敬畏感”了,它是静谧的永恒,亦是永恒的回归,就好像素未谋面的家乡一般,有着莫名的依恋。
伊芙丝坐着的马儿似乎也不太安分了,它的鼻翼翕动,发出‘咻咻’的吸气声,兴奋地嗅闻着林间泥土和草叶的气味,这畜生此刻撒欢得像个初次巡猎的幼犬,蹄铁叩击树根的脆响里裹着轻快的碎步子,颠得她屁股生疼。可马儿好歹也背了她一路,小伊芙又能有什么怨言呢?她只好期盼着早些到地方了。
天色渐晚,佩西弗看着离飞龙堡已没有多少路程,索性建议直接趁着今晚赶过去,再好好睡一觉,大家听了此话,顿时也有了干劲。于是,在已泛着橘红的天空下,马蹄声不断,带走一片沙沙的林叶声,惊起一群飞鸟,大家哼起一曲轻快的歌谣,提前庆贺起旅途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