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当它正常使用时,其存在隐没于功能实现之中,而只有当它断裂之后,锤子才会作为独立的对象进入认知领域。魔力之于伊芙丝正是这样的情况,尽管魔力已经陪伴了她三百余年,可失而复得之后,伊芙丝却发现自己对其的认知极为有限,或者说,认知到了魔力新的一面。
眼前,佩西弗正眯着眼睛,看着像在回味蛋饼的余味。
伊芙丝想趁此机会继续熟悉自己体内的魔力:她的手心里,是最单纯的魔力放出后的产物——所有会魔法的生物都可以做到,而这样做的目的,便是可以看到自己魔力的颜色。伊芙丝看到,她的手里既不是一片殷红,也不是耀眼的金光,而是神秘的玫金色火焰。
火焰中传来淡淡的神圣气息——伊芙丝希望自己能感到恶心,但恰恰相反,一股温暖而安心的感觉荡漾开来,这种感觉很是微妙,令她忍不住要继续深入研究。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却发现佩西弗正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的手。
“挺奇怪的颜色,我从来没见过,但是嘛......还是挺好看的。”佩西弗翘着腿打趣似的说道,无视了伊芙丝瞪着自己的双眼,“捣鼓啥呢,别把这家店给炸了,我还想来多吃几次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不过,你这个小屁孩竟然会魔法,但仔细想想也没那么让人惊奇。”
佩西弗本想继续说笑的,但神情突然冷了下来,警惕地看向四周。伊芙丝见状也想着用魔力进行感知,奈何此时的她力量弱小,什么异常也没能发现。“四个精英,这是什么阵仗?”五百米的范围内,两名法师、两名骑士,分布在四角,正监视着自己;佩西弗估摸着他们跟自己的魔力差不了多少,绝对不是善茬。不过,在飞龙堡,他们也只会是安德尔的人,“我有啥好看的,偷吃他们蛋饼了?”佩西弗话虽这么说,眼神又一次瞟向伊芙丝。
小伊芙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她扯了扯佩西弗的衣角,想问问情况。
佩西弗此刻却陷入沉思:他们隐藏的很好,即使有人发现了他们,也不会想到是在监视自己,也就是经验丰富的他才能察觉了;但安德尔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除非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自己;会是伊芙丝吗?可是,为什么?他自然也想出了一些可能性,可惜,比起那种猜想,佩西弗更相信自己的感知——他无法想象,如果连他引以为傲的感知力都会出错,自己还剩下些什么。
“走吧,我们填饱了肚子也该去找朵菲儿了。话说......她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是被什么耽误了吗?”佩西弗想学朵菲儿牵起伊芙丝的手,却被她无情地甩开了。
说朵菲儿朵菲儿就到。她摇摇晃晃地走来,见到二人在一块儿,反而松了口气。
“困成这样,你和安德尔那家伙不会聊了通宵吧,啥事儿这么值得讨论?”佩西弗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有心事,马上前去扶住了朵菲儿。
“小伊芙,原来你在这儿啊,亏我还担心你呢......”朵菲儿微笑着看向伊芙丝,如若得到救赎一般,但心情轻松不了多久,便再次沉重下来——安德尔一定还会有动作,并且,他的话不无道理,朵菲儿也没能尽数反驳,伊芙丝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朵菲儿脸上的不安连伊芙丝都能看出。
伊芙丝歪了歪头,问道:“怎么了吗?”
“我只是......有点累了,而且,一想到等下还要跟佩西弗传达会议精神就头疼,”朵菲儿朝他使了个颜色,便招呼着让小伊芙先回屋了,“军事机密,哪怕是小孩子也不能偷听哈。”
送小伊芙回屋后,二人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们在驿馆的周围随意兜起圈子,嘴中一直在小声交谈。
“......这是安德尔的意思,我尊敬他,但唯独这点,我很难苟同。”朵菲儿向佩西弗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如果他所言为真,那伊芙丝岂不是个既能变成真正的人类又能使用神圣魔法的魔族?但这根本说不通,她体内的魔力总量我一下就能摸透”,佩西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说起来,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她可是一点魔力都没有来着......”
伊芙丝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根本无法以常理而论。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得把她带在我们身边才安全嘛,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们。”朵菲儿口出此语,其实也带着些自己的小愿望——她仍然幻想着自己能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些骑士一样,好好照顾小伊芙。
“老实说,安德尔也不可能对伊芙丝做些什么,如果他坚持认为她就是那个大魔族的话,岂不是更不会轻举妄动?”
多说无益,二人回到佩西弗的门前。
他们推开小屋的门,看见伊芙丝正乖巧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看着他们。
“小伊芙,我们回来了。”
本来面色沉重的朵菲儿忽地双眼放光,朝伊芙丝挥了挥手,随后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顺势握住了两只小手:“各大战场的魔族都暂时撤军了,我们估计一时半会也没有事情,暂时会留在飞龙堡。小伊芙......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待在北国吗?”佩西弗一愣,朵菲儿这家伙变脸变得还真快。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安德尔正摩挲着墙上的浮雕,身后,密探正汇报着情况。“朵菲儿固执,佩西弗傲慢,而伊芙丝,神秘而内敛,对人类世界一无所知,却有着可称之为好奇的表现。”他转过身来,继续说道,“教堂那边增派些人手,彻查凯文特尔的幸存者,以防万一;至于那个小娃子,继续监视,记得保持距离,佩西弗可不好对付。”
待密探离去,安德尔一人忧郁地看向窗外,驿馆的三排平房映入眼帘,“具有正义感的蠢蛋,跟那些又蠢又坏的领主相比,也好不到哪去。但愿在关键时刻他们不会妨碍我......呵......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判断不一定就是对的,但在排除了其它的一切不可能之后,他没有抛弃这个假设的理由。
“万一呢?我真能成为救世主也说不定啊。”安德尔背着手,心潮澎湃地扫视着飞龙堡的一切,不由得再次挺起胸膛。
那如炬的视线没能穿透小屋,朵菲儿已经安详地睡去,裹着被子,看着很是放松。伊芙丝坐在一把小椅子上,额间金色的印记闪烁,她又开始捣鼓起自己的魔力——如今,她终于是找到些先前的感觉了,至少魔力的流动不再那么卡手,只是大小确实还有点不够看。
接着早饭时的思绪,她再次思考起自己对魔力的认知问题:在失而复得之后,她意识到魔力这种东西并不自然,甚至奇怪到让她质疑其存在的合理性。“所有生物体内都蕴含魔力,只是大多数都无法外显”,这个观点深入人心,哪怕是魔族也同样认可这一实践性的规律。
可是为什么呢?伊芙丝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器官供给着魔力,魔力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可以施展出如此多变的魔法?并且,就算自己的魔法如此多变,但也做不到杀戮以外的任何事,“治愈与辅助”正是魔王所做不到的事情,可,凭什么?
在魔法作为“锤子”的三百余年里,伊芙丝一直将其作为理所当然之物,只有在失去之后,她才察觉到自己对其一无所知。
手中玫金色的光焰翻滚着,并不温暖;光晕下,伊芙丝的面庞显得朦胧可爱。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席卷而来,似乎要把她曾经认知中的世界搅个天翻地覆。伊芙丝心中的某些事物被激起,她因此心潮澎湃,又搔首踟蹰,冥冥中有声音在呓语,它诱惑着伊芙丝进一步向前迈进。
它说:“你是改造世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