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疯狂的(其二)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4/20 22:43:29 字数:4653

伊芙丝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她捏着一个不断压缩的法球,试图强行突破逃离这里。可对方并不在乎,他挥了挥手,把伊芙丝手心的光焰拍散,他的语气带着不自然的温和与诱惑:“你能描述我手中的东西吗?”

伊芙丝不认得他手中的苹果;就像魔族典籍从不会记载面包的麦香,那些人类撰写的书本,又怎会浪费笔墨描述太阳下最平凡的果实?她的确观览过各种族的书籍,或许也知晓“苹果”这个词汇,却无法想象“苹果”究竟指代的是什么,此刻的伊芙丝就如同新生的婴儿,第一次正式接触了它。

可伊芙丝犹豫了。显然,她要使用人类的语言向对方形容此物,而在埃因眼中,它一定指向着某个简单的名词,但伊芙丝对此一无所知。

“哦,孩子,别紧张,这里没有别人不是吗?我把那些烦人的家伙全部关外边了。”埃因缩回手臂,将苹果凑到自己的嘴边,“我不会在意这是什么,叫做苹果还是别的什么,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不知道它,这对我而言是极好的,你不知道它能不能吃,红色又意味着什么,你只能够纯粹地描述这个东西。我们的科学、文化乃至语言赋予的解释层都无法限制你,因此,你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不是吗?”

伊芙丝警觉地后退半步:“你,是什么意思?”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中,她察觉到对方似乎不把自己当正常人看。

“听着,我不在乎你是魔族还是别的什么,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婴儿。”埃因突然板起脸,将苹果递至伊芙丝身前,“我知道你不会信任我,甚至想要逃跑、反抗,但别着急,我有充分的理由把你留下来。”

伊芙丝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质问道:“你知道些什么,有多少人知道?”

“首先,朵菲儿小姐汇报了你所遭遇的雾骸山事件,我奉命调查,仅此而已;其次,我的确调查出了一些东西,并很乐意与当事人分享,我敢肯定,你不会拒绝进一步提升力量的机会;最后,你的身份在我看来显而易见,不过其余蠢蛋估计推理不出来,但我不在乎,所以我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也这么想。”

伊芙丝清晰地感受到面前男人的危险,却奇异地察觉不到敌意。她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正是她人类生活的转机。她接过了苹果,声音紧绷:“那你说,我是什么?”

“一个人类,显而易见......”埃因的回答斩钉截铁,目光却如解剖刀般锋利,“但曾经是一只高等魔族。具体级别?或许是魔王也说不定。能把殿堂骑士吓得发抖的魔族,可没几个。”

埃因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彩,似乎发动了什么魔法术式。他的嘴唇翻动着,一连串的话语如豌豆般吐出:

“做工精致的白色衬衫,和上层贵族的定制款有得一拼,但从款式上看不伦不类、不男不女,更像是其它地域的贵族仿制的;棕色的披风,厚实耐用,制作的原料大概率是什么黑熊的皮毛,一些猎户爱这么穿,但贵族嫌弃它;你的靴子、裤子不必多说,如果某个北国的贵族小姐敢这么穿,恐怕会被逐出家门。”他抬起头上下扫视了一番,“不过,这不足以佐证你的真实身份。”

“你十分依赖朵菲儿,但不是出于儿童对安全感的缺失,你有十足的勇气与我对峙,这证明了你的独立性;你的战斗技巧又是如此丰富,简直浑然天成,如果你拥有我同等的魔力总量,不知道能活剥我几次。”埃因严肃地盯着伊芙丝,盯得她心里发毛,“你绝对不是个小孩子......可是,你为何又像个小孩子一样依赖朵菲儿呢?”

“你依赖她的唯一原因,只有可能是你对人类知识的极度缺乏,就像一直追随母兽学习狩猎技巧的幼崽一般。”

“但是,你凭什么就不能是别的什么生物呢?精灵?乃至于芙洛丝?”埃因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结合你对教堂的抗拒,与那神秘魔族的消息,答案自然显而易见。”

埃因举起手指着伊芙丝的额头:“好,最大的疑点就在于此,如何解释你的魔力中没有魔族气息。我猜测答案就在于你额间的印记,结合我在雾骸山的调查结果,我推测那就是你身为人类的力量来源。你首先通过某种手段切断了自己与魔族力量的联系,或许就是凭借这个印记,我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他用手比划着,“这个印记就是一个空的水槽,它把你与曾经的魔力库隔开,又可以接受新的魔力。至于你能不能变回去,从你现在恶狠狠的表情能看出,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并且,与这个世界的常识相悖,”伊芙丝认真地质疑起埃因的观点,“人类与魔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魔力不是二者的本质,即使真如你所说,我的身体也会对魔力进行排异。”

“不不不,我才不管这些常识,你得将它们悬置到一边去,仅仅阐释现象。”埃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又不是这个印记的发明者,说不定他找了个人类的身体一起塞进你体内了也说不定。另外,对于此印记我还有其它猜想,但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伊芙丝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其它意思,对方似乎已经知道这个印记并非自己所创,没等她过多疑惑,埃因接着说:“好,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很显而易见的一点——看看你自己吧,如果你真对自己了如指掌,你看我说话的神情不会如此凝重而专注,你应当是一种反讽或是审视的态度,而非像个学徒一样。”

“那么,告诉我,你要凭借什么把我留下来。”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你,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埃因指了指伊芙丝手中的苹果,“我能帮助你,别误会,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现在,看看你手中的苹果吧,告诉我你感受到了什么。”

伊芙丝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但埃因的话语总是带有一种值得相信的魔力,使她乐意于这一次又一次配合。伊芙丝端详着手中的红色物体:“摸起来既不像石头那样冷硬,也不像树叶那样脆弱,光滑中带着细微的凹凸,像是......涂了油脂的木头?”“是蜡,或许你没见识过这东西。继续,孩子,它是什么颜色?”

她继续感受着:“红色的,但表皮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黄绿,是还没成熟吗?”

“嗯哼,你竟然能够把绿色与未成熟联系在一起,看来你作为婴儿还不算合格。不过,放心,它是成熟的,可以吃,在吃之前,你可以闻闻。”

“我读过人类的书籍,里面经常会描写绿色,就比如‘青涩’一词,”伊芙丝顺口提了一句,接着凑近闻了闻苹果,“很......清香?像我先前闻到的花蜜,却不那么甜腻。”她试着咬了一口,随后眉毛惊讶地上扬——先是脆生生的口感,接着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像是在林子里吃过的野莓,但酸味淡了许多,像是甘甜的山泉水,但还要甜数倍,并且那脆脆的口感,是伊芙丝记忆中绝无仅有的。

“可以了,你的脑海里已经构筑了‘苹果’的基本概念”,埃因本想把苹果收回来,但看伊芙丝吃得正起劲,就只能作罢,“继续在人类世界生活下去,你会理解到更多,就像北国佬把苹果视为诱惑与争端,南方人赋予苹果长寿平安的意象,精灵、兽人我就不再赘述。但是,对于苹果本身,它改变了吗?并没有。”

“你想表达什么呢?这与我的力量有什么关联?”伊芙丝嘴里还吃着苹果,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苹果的客观属性并不会改变,但我们所关注的,是它在我们的意识中是如何被构造的”,埃因深吸了一口气,很满意有人可以倾听自己的理论到现在,“魔法也一样,它是客观的吗?也许是的;但它又只是一个现象的综合,其发展更多会取决于你自己的认知。”

“我不这么认为。我们魔族,将万物视为客体与工具,魔法与钢剑并无区别,它们对其没有主观认知,亦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取得进步。”

“呵呵,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认知吗?无论是理性的工具,还是感性的情绪化体验,它们都是对魔法的诠释;就像对于红色,你可能会联想到鲜血,而我会联想到苹果。”

“难道不荒谬吗?对于客观存在的魔法,不同的认知竟然会影响到其存在本身。就好像这个世界为每个个体都量身定制了一套体系一般,我们所接触的事物与虚拟何异?”

“可魔法的本质不会改变。从所有变化的认知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不变的事物,就像苹果,无论旁人如何描述,哪怕是你,也不会说出超出我们接受范围的内容。”

“那魔法呢,它的本质是什么?”

“很遗憾,我无法确认,但请允许我说出自己的猜想”,尽管埃因表面上仍然很平静,但内心早已亢奋非常,从未有人愿意与他长时间议论这些问题,“魔法是一种手段,显而易见。你能够感受到魔力在身体里的流动,并将其具象化,它反映着你的内在,却能作用于环境;它是外界对于个体的反馈,也是一种交换。”

“交换?”

“南方的炼金术士提出过一个观点,一切事物都不会凭空出现或消失,‘等价交换’从来是炼金的原则”,埃因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便浮现指尖,“那么这团火焰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是从外界索取,可环境中的魔力过于无序,很难被利用;那就来自内在,比如魔力。但问题又来了,魔力是如何与外界作用的呢?有些法师只擅长冰魔法,有的又只会用魔力来生火,教堂里的牧师会调动魔力进行治疗,这一切都源自其主观认知。”

“你的意思是,魔力的外在体现,其实是取决于人自身的意识,而非先天。那我问你,一些魔兽生来便可以借助魔力漂浮在半空,而我,自诞生起便会使用魔法,即使我毫无认知,对世界毫无概念,也能像挥动自己双手一般自由地使用它。况且,你们人类中不也有血脉一说吗?难道拥有某一魔法血脉的家族,意识全都趋于一致吗?”

“真是有趣的魔族”,埃因笑了笑,“在我看来,血脉承载着记忆,而记忆决定着意识;尤其是你不清醒时存在的潜意识,血脉总归有所影响,而魔法,我认为大都由潜意识决定。”

没等伊芙丝反驳,埃因接着说:“就像猫,它们生下来就知道吃奶,跟随生下自己的母亲,这难道不就是因为血脉携带着这个种族共同的记忆吗?对了,我还一个佐证,就是你。”埃因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惊奇的伊芙丝,“你的那些战斗技巧想必也来自血脉吧?毕竟,可以与身为魔族的你交手的人可没有几个,我实在想不出你还能在哪里磨练自己战斗的本领。”

伊芙丝的表情从诧异转向恍然大悟,埃因很乐意见到这般神情。他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魔力是客观的,本质是不变的,但它的表现形式一定会取决于你自己——我再继续说说雾骸山的事吧,我说过,魔法的本质是交换,雾骸山充斥着高浓度的魔力,也许是源自远古时期的一场灾变,也许是某个大法师的杰作,总之,那儿的魔力浓度高到可以凝结成雾;即便如此,我们这些法师也很难利用,就像我先前所说,其过于混沌,提取它们所需要的魔力远高于被提取的有序魔力;可你不同,你额间的印记能以很小的代价提取这些魔力,并将其化作自己的一部分,参与体内的循环。”

埃因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突然'啪'地按住自己光洁的额头,仿佛那里真有个隐形的印记在发烫:“我去雾骸山考察时,只是明显地感受到,那片遗迹周围的魔力浓度异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意识到,这是由于此地的魔力曾被吸收殆尽,形成了一个魔力真空,导致山间的其它魔力倒灌。而在我见到你后,立马就意识到是什么东西造就了如此现象。”

“代价吗?”伊芙丝并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非要说获得魔力前后有什么异常,只有情绪而已。她问道:“情感,算是代价吗?如此缥缈的东西,甚至不可称作客观存在的事物,也会具有可利用的能量吗?”

“我不知道”,埃因的回答很干脆,“可你既然这么问了,我可以认为,是的。”

“理由呢?”

“我不会相信任何常识,如有必要,我可以悬置任何既定的事物。至于情感,我研究不明白,只是你提到了它,那就说明它定是发挥了什么作用,那么我只好欣然接受这一现象了。就像你本身一样,没人能够完美证明你是魔族,我也不能,直到你亲口承认;可我依旧可以肯定这一事实,因为我观察着你的一切,接受着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并能够像个疯子一样妄下断语。”

面对埃因,伊芙丝感觉自己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可她没有感到过多的厌恶,也不会认为受到威胁,相反,她为有人可以解答自我疑惑而欣喜,也为有人可以接受自我秘密而舒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人类与自己如鸿沟般的实力差距,令她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

眼前,埃因正在喃喃自语:“情绪——哼,情绪——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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