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子时,二人的谈话即将告一段落。埃因用靴尖勾过一把椅子,椅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刺响。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皮革承重时的吱呀声又一次接上话头:"那你想好了?接下来要......罢了,我倒不怎么在意,要是你之后准备大闹一场什么的,记得别把我的实验室烧了就行。”
伊芙丝摇了摇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她缓缓走向门边,刚抬起手,却又放下了,“你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把我带来这里最初的目的。”她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你还瞒着我些什么?”
“唉,我本来还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的”,埃因摊开手,有些无奈,“我被派去雾骸山之前呢,倒是已经从别人的转述中了解过你的经历了,说实话,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没跟着去教堂,还猜测过你是芙洛丝、精灵之类的生物......”他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但始终没有与伊芙丝对视,“好吧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想把你绑回来研究一番,再不济控制起来进行长期观察实验之类的......”
眼前的少女虽然仍然没有表情,但即便是埃因也能感受到她眼里十足的寒意。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伊芙丝不会因此变身来揍自己一顿:“不过呢,回城之后,尤其是在见到你并与你交手之后,我就完全猜出了你的身份,先前的念头也就此打消了。”
“说到底,是惧怕了我的力量。”
“呵,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那种行为没有意义了,并且......现在的一切就是我的实验,你理应拥有更大更自由的实验环境。”
“有趣,面对魔王,你竟敢当面利用她。”
“一切可以满足求知欲的事,我都做得出来。而且,难道你自己不好奇吗,对于一个我们都没有眉目的课题......”
伊芙丝默默注视着埃因,他眼球震颤,很是激动:“无论是对人类而言,还是对魔族而言,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个种族,真的有应当与不应当存在一说吗?我们同为生命,激发我们向前的源动力究竟是什么?”
......
门内虽然一片祥和,但门外的二人早就坐不住了。
朵菲儿的手此时正紧贴在门上,耀眼的金光在手掌迸发跳跃,极力冲击着结界。安德尔则在一旁用魔力引导逸散出的金光返回,使得冲击力只会集中于很小的一块区域——这算是安德尔的拿手好戏了,曾经还在前线杀敌的时候,他就能凭借此招轻易地击穿魔龙的鳞片。
可结界也并非善类,在二人强大的攻势下硬是撑了一刻钟之久。强劲的魔力如飞速旋转的金针般在结界上开出数个窟窿,发出极其刺耳的嗡鸣声。门内二人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地漏了出来,但在噪音的干扰下实在听不真切。
而埃因也知道这二人在搞什么名堂,他往门那儿撅了撅嘴,示意伊芙丝与之保持安全距离。“他们这么搞,我们想出去也出不了,真是两个蠢蛋......我现在还不能把结界关了,不然那股力量要把我的实验室给掀翻。”
伊芙丝赶紧从门边挪开,又从指尖延伸出几缕魔力丝线伸向结界的缺口处。那股冲击力顺其逆流而上,震得她指尖发麻。伊芙丝连忙缩手,开口道:“我建议在门后附加几层防御术式来缓冲......”
“呃呃呃,不错的提议。”埃因刚抬起手准备施展魔法,门就被掀飞开来,巨大的冲击力在结界的消解下依旧强劲,带起一阵飓风把实验室的书页纸张吹得漫天飞舞。
而正对着门的埃因,则不出意料地被飞来的门砸中,向窗外倒飞出去,在危机关头,他的手中飞出数条半透明的蓝色丝带,缠绕在主堡房顶凸出的横梁上。
“额,我还是先避避风头吧。”那些幽蓝的丝带此刻温顺如蛛丝,托着他像片落叶般飘降,埃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找个地方躲躲。
“完了完了,力量没收住!”朵菲儿焦急地冲进房间,倒不关心埃因和他实验室的安危,但问题是伊芙丝也在里面,“伊芙丝,伊芙丝!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伤!”而安德尔一时愣了愣,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叹对力量的控制不如当年。
实验室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凌乱,毕竟破门时的力量比较集中,只是那时,埃因恰好倒霉地站在了门口;伊芙丝当时则躲在门的一旁,除了感到一阵风从耳边刮过,没什么影响。
“我在这里......”朵菲儿听到声音后连忙回头,发现了就蹲在“门”旁边的伊芙丝——虽然这个门只剩个门框。
见小伊芙无事,朵菲儿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奔向她身边,紧紧抱住了她,“你伤到没有?埃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有刁难你吗?有没有说些神经病的话?小伊芙......”朵菲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伊芙丝倒是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对朵菲儿莫名其妙的关心感到疑惑。
眼前,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伊芙丝先前在政务长厅见过他,当时只觉得他有些凶巴巴的,不好对付。
“你是谁?”她歪着头,打量着这位大叔。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德尔,飞龙堡的领主。当然,不必紧张小姑娘,我是来问责埃因那家伙的......实在抱歉,让你受惊了,事后我定会好好赔偿,你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安德尔尽量地扮出和蔼的样子,但浑身的肌肉总是会挤得他一脸凶相,以至于他笑起来的样子也有些可怖。
“安德尔......”朵菲儿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她紧紧把伊芙丝护在怀中,“你......额......罢了,小伊芙,你想吃什么都尽管提,想干什么也尽管说,你要是暂时想不出来,就我帮你想,反正安德尔叔叔绝对都会满足的,对吧?”
“这个......”安德尔搓了搓手,意识到朵菲儿想趁机敲自己一笔——虽这么说,对方更多地还是为了解气。
“为她写一份洛瑟姆(Lo-th-heim)学院的推荐信如何?”朵菲儿指着伊芙丝,大声对安德尔叫嚷着。
“朵菲儿,你是什么意思,不准备把她带在身边了?”安德尔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下意识地就准备拒绝。伊芙丝也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盯着朵菲儿,内心突然忐忑起来。
“不是,你听我说,小伊芙”,朵菲儿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伊芙丝上,没多看安德尔一眼,“我们也不知道魔族何时会重新发动进攻,现在她还能跟我住在一起,但之后,伊芙丝如果要跟着我们一直跟到前线去的话,就太危险了。”她温柔地抚摸着伊芙丝的额头,内心一直盘算着后续。
“我不同意,这简直就是胡闹!”安德尔重新背起双手,语气不容反驳。
“胡闹,胡闹什么?小伊芙这个年龄不就是应该读书吗?并且,你看她,这个年纪就能熟练运用魔法,去洛瑟姆学院就读也不过分吧?”朵菲儿眨巴着眼睛,挑衅似的看向安德尔,“再说,洛瑟姆学院也在北国境内,又没跑到南方去,离飞龙堡也不远。”
由于伊芙丝在场,安德尔明面上还真拿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从洛瑟姆学院毕业的吧......你这家伙......让我写推荐信,可以是可以,但这姑娘得展现出些值得推荐的地方才行吧,你说的可不算数......况且,洛瑟姆学院的特殊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叫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它是圣树学院在北国的分院。”安德尔绞尽脑汁想着反驳的证据,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个人被他们给忘了,“埃因那家伙跑哪去了?”
这下轮到伊芙丝慌张起来,虽然埃因向她保证过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但谁知道埃因是否会说话算话呢?老实说,伊芙丝还没到信任人类的地步,此番与埃因交谈良久实属例外,只能说她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敞开交谈的人,话匣子就此打开了。
“我没意见。”一道熟悉的戏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再次回过神来时,大法师埃因又一次回到他们的视线之中,“安德尔,这推荐信你写得明白吗?换我来。由我,大法师埃因,亲自来写推荐信!”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正了正衣领,很是得意。
安德尔见他那副傲慢的样子,还说出这种话,是气打不上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对其痛骂一顿。
他正准备开口,朵菲儿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这一举动,倒还令安德尔惊讶:“我以为你不会拦我......”没等他说完,朵菲儿就瞬间突进到埃因的身前,对着脸就是一巴掌,那动作之迅猛,掀起一阵劲风,埃因连调动魔力护脸的机会都没有,那一掌,响声贯彻长夜,哪怕是身为魔王的伊芙丝,也不禁对埃因感到同情。
伊芙丝见状,本来想出手制止的,但不知如何是好,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于是只好默默溜出了实验室,在走廊盘腿坐下,装作无事发生。
背后不时传来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