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声(其一)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4/29 23:29:23 字数:3053

自那天过后,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稀疏平常起来。

前线正陷入在诡异的沉寂之中,各支援部队暂处于无事可做的待命状态。为防止身体懈怠,朵菲儿等人开始跟从飞龙堡的军队进行训练,因此,她真正能陪在伊芙丝身边的时间其实不多。

每日破晓,朵菲儿便早早出门了,至于伊芙丝,自从作为人类生活后,她的觉也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想赖床了,因此,二人也只能在黄昏过后相见了。朵菲儿倒是给了伊芙丝不少自己的存款,而逐渐熟络飞龙堡环境的伊芙丝也不至于会把自己饿着,但在这种清闲的日子里,无聊与空虚难免会爬上伊芙丝的背脊。

至于安德尔那边,对伊芙丝的监视仍在继续,朵菲儿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也变相保证了伊芙丝的安全。埃因则要求将监视情况共享与他,安德尔趁机对其进行质询,企图从他口中套出些关于伊芙丝的信息与那晚的详情,但埃因又凭借装疯卖傻糊弄了过去,安德尔自知此举无果只好作罢。同时,致洛瑟姆学院的推荐信也已被寄出,如一切顺利,伊芙丝将在明年春天入学,没人知道埃因在信中写了什么。

时光不断向前。

飞龙堡位处群山之间,石台阶梯自然不少,平坦的步道也不会太长,身为行政中心的主堡位于地势最高处,伊芙丝等人的住处临近主堡,整个地块都算的上平整,向下俯瞰,便是高低起伏的建筑奇观。

刚至此的两日,伊芙丝总是被各种人推来推去,裹挟着向前,虽然其中也有不少休闲美好的回忆,但都由佩西弗或者朵菲儿主导着,她从未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过这座城市,以至于飞龙堡那充满特色的地势结构与建筑都未曾意识到。

但伊芙丝终究是闲了下来,闲得有些过头了。

某个清朗的早晨,伊芙丝择了一处阶梯坐下,就像往日那般,细细数着来往的人群——这样的生活,自与埃因的那次会面过后,已有半月之久,有时,她幻觉着自己又回到了魔王堡,那百无聊赖的孤寂感总是趁虚而入,试图压平伊芙丝刚有的对生活的躁动。她努力地在自己的生活上凿下刻度——去观察天上的云彩,去数数城里的台阶,去抚摸路边的野花,伊芙丝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去触摸时间的纹理,想要抓住未曾体验过的所谓时间的流逝感。

可时间就是这样,当你意识到其流逝时,反而却停止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消磨感,伊芙丝的内心始终不能踏实。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

一道温和而内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伊芙丝悄然回眸,发现是一位身着正装的男子——他看着有些年岁,但胡须并不明显,鬓发黑中带白,却不显凌乱,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拿着一个很奇特的木制物件,形状像一片很厚的叶子,上下外凸,中间内凹,表面亮得跟涂了油似的,四根铁丝紧绷在细长的脖颈上,尾部还支着根小木棍。

“小提琴?”伊芙丝在书中见过此物,而且见识过好几次它的绘图,听说,只要用缠着马尾毛的树枝划过提琴上的钢丝,它就会发出忽高忽低的声响,而在她的印象里,人类很钟爱这类物件,痴迷于去听那些时高时低的有些规律的声音。

“你认识小提琴?那真是太好了”,对方庄重地将琴身架在自己的肩上,用下巴夹住,“唉呀,这年头既爱音乐又懂乐器的人不多了......那——尽管有些唐突——亲爱的小姐,你愿意听一支乐曲吗?”

伊芙丝点点头,毕竟闲着也是闲着,她也很乐意见识见识人类的音乐。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像捏羽毛一般提着弓子,轻轻地用马尾毛擦过琴弦,左手的指尖在琴颈上下爬动着,尖而细的声响从其中传来,像是山林中鸟儿的鸣叫,时而急促,时而平缓;他的左手轻揉琴弦,声音顿时如波浪般颤动,如同在煦风中的欢笑,可那音调忽地打滑,转眼间成了老旧屋檐间漏雨的滴答;他的右手大幅度地甩动起来,让弓子像小皮球一样在弦上弹跳,发出咯咯的笑声,可那笑声又一转而成了颗颗晶莹的泪珠,在清晨的阳光里叮叮咚咚地坠落。那人的左手总在琴颈的某处徘徊,那里似乎曾粘着过什么东西,可早已被磨蹭得什么也不剩;琴箱随低音嗡嗡震动,像谁埋藏在被褥里的呜咽......

尾音结束时,琴弓还悬在半空微微发抖,像截没烧完就熄灭的柴火。

伊芙丝不懂音乐,可尽管如此,在旋律入耳的那一刻,也不由自主地生发出些感受来——究竟该如何去描述呢?

这忽高忽低、忽缓忽急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的词汇,可就是能使她的心灵为之触动;伊芙丝想到了河面凝滞的寒冰,那汩汩暗水间却又漏出几声鸟叫,分明心情已是沉重,可总又不禁回想起温暖的和风,她的眼前,是魔王堡里孤寂的自己,和身侧并不存在的父母,不知怎的,自己的胸口也沉闷起来。

双方都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之中。

“你是谁......”伊芙丝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可仍带有丝丝颤抖。

那男人低下头,脸上又挂起了温柔的笑容,他端庄地行了个乐师礼:“你看我多失态啊小姐,竟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莫涅,如你所见,是一位琴手,住在飞龙堡的北城区。”

他的眼神如水一般,顺着石梯流淌而下,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哎呀,想当年,我也给坎提尔家族的贵族们演奏过舞曲,跟着那些大人物跑过不少宴会,算得上名噪一时。但那魔族越打越凶,跟着家族,我也只能一路南逃......当时一片混乱,不知怎的,最后被抛弃在这里了。”

他的脸上扫过一丝阴霾,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学着伊芙丝坐在了台阶上,举止间仍尽力保持着端庄。

“抱歉,莫名其妙地被请求来听我表演,想必很是困扰吧?对不起啊,小姑娘......抱歉啊......”

伊芙丝摇了摇头,伸出白皙的手指,在身旁的台阶上画着圈,看起来并不在意对方的唐突之举:“你也看得出来,我无事可做,无聊得很,其实很乐意看人表演的。”

“那,介意再和我聊聊天吗?”莫涅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伊芙丝,淡雅的神色中却藏着着一丝怯懦与祈求,“聊聊你自己?”

伊芙丝有些犹豫,毕竟自己越是与更多人建立联系,暴露的可能性就会更多一分。

“啊,我又太着急了”莫涅有些慌张,想要起身致歉。

“没事的,毕竟......我无事可做。”伊芙丝拍了拍身侧,示意对方继续坐着。

她稍稍加工了些自己的故事,略去了自己身为魔族的部分,略去了雾骸山的遭遇,让故事结束于自己初来飞龙堡为止。伊芙丝尽力地把自己描述得更像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些。

“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吗......”莫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终究没有说什么,仿佛默默服下了苦剂一般。

伊芙丝侧身看着这个男人,轻轻皱了皱眉头,对方没有看着自己,也没有看着别人,眼睛涣散。她歪了歪头:“莫涅,你很伤心吗?”

对方撇过头来,撑起一片笑容,哈哈了几声:“我呀,早看开了......战争年代嘛,谁心里没几道伤痕呢?”

伊芙丝摇了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就像先前瞪佩西弗那样;而莫涅平静地与她对视着,嘴角始终挂有一抹淡淡的笑意、苦涩的笑意。

“你......很奇怪,与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伊芙丝的脸凑得更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神情,在旁人眼中,动作显得有些俏皮,可惜面部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呆萌、木讷:“你演奏的曲子,很好听,但是很悲伤......我听了也很伤心。”

莫涅看着女孩,眼前顿时结了层厚厚的翳,神情也逐渐黯淡下来,他慌乱着颤抖着起身,就像蹒跚的老人,可手中拎着的提琴依然很稳,没有任何磕碰。“啊......小姐,明天这个时候你还在这里吗?”

伊芙丝木讷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解。

“那就好......那就好......”莫涅摇摇晃晃地走下长长的石阶,嘴里轻声喃喃着,“我们明天见吧。”

那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就像琴声淹没于喧哗,水溶于了水,伊芙丝茫然地望着下方街道,视线渐渐飘至尽头,穿过远方,定格在了某个落寞而狼狈的轮廓上,那个乐师的模样,就这样烙在了伊芙丝的脑海。

“真是奇怪......”伊芙丝举起两只手臂,回忆着莫涅拉小提琴时的样子,开始暗自模仿;路过的人看见了,只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爱,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她见自己突然引人注目起来,只好放弃这一奇怪的举动,再次数起来往的人群,可不知怎的,那些人的面颊都看不太清晰了,但又或许,更加真切了些。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