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声(其四)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5/12 23:08:07 字数:2692

莫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

风把草叶吹成波浪状的绿焰,千万根草叶轻轻戳着他的脊背,痒痒的却不觉得难受。莫涅支起手肘,看见草尖上浮动的光斑正在褪色,不远处,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撑着阳伞。阳光透过伞面投下点点柔影,像黄油一般在草甸上漫溢开来。

一切都是如此恬静、温暖。

隐约间,莫涅能看见她撑着伞的左手的无名指上,正戴着一枚银戒,与自己手上的正是一对。

“梅多斯?”他祈求似的发出询问,可那女人没有回应,如没有听到一般。

天空蓝得发脆,云絮被阳光灼出绒边,一切都沐浴在影子里。

莫涅的喉咙有些发紧,努力地想要呼唤妻子的名字,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正要向妻子跑去时,她缓缓回过头来——逆着光,看不清面庞,唯余透过阳伞投下的流动的光影。女人的身后,突然蹦出来一个小女孩,她灿烂地笑着,朝莫涅挥了挥手,“爸爸,刚刚睡着了吗?”

莫涅惊喜地看着二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没有丝毫犹疑,他不顾一切地朝她们奔去,可分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在此刻却被无限拉长,分明二人近在咫尺,自己却难以触及。莫涅拼尽全力奔跑着,可自己仿若身在水中,使不出气力,他呼喊着梅多斯与艾洛蒂的名字,可那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无数的光粒渗进了女人的皮肤,如画般的风景将她穿透,眨眼间,草甸上便只剩下艾洛蒂一人。

女孩蹲下身来,扶着脸看着莫涅,眼神有些呆滞,小声呼喊着:“爸爸......爸爸,可以陪陪我吗,我好怕......”

莫涅剧烈喘息着,挣扎着,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她奔去,最终,跪倒在女儿的面前。

莫涅颤抖着伸出僵硬的手臂,将艾洛蒂拥入怀中,喉咙间传来阵阵哽咽声。他的左手搂着女孩的腰肢,右手不住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要去感受她的体温,可这份感觉越来越模糊,怀中的重量也越来越轻。

“别......让,让我多睡一会吧,求你了......求你了。”莫涅抱得更紧了些,呜咽声间带着尖细的哀号,如同刺耳的弦声,他的太阳穴紧贴着女儿逐渐透明的脸颊,泪水在两人之间拉出银色的细丝。

突然,莫涅感到自己被人扼住了脖颈,像是被人从深海中拽出一般,猛地扬起了头,却只看见了自己卧室的地板——不知怎的,他从床上滚了下来,趴在地上,腰背酸痛不止。

莫涅挣扎着想要爬起,而手臂却不自觉地做出环抱的姿势,他昏沉地朝空气抓握着,待到清醒时才从地上爬起。

看了看窗外,太阳刚刚从各个房屋的屋顶冒出头来,莫涅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衣装,又在已收拾完毕的屋内无意识地来回踱步,过了好一阵才恢复精神,想起要吃早餐,便随手拾起桌上昨晚剩的面包,胡乱塞进嘴中。而后,带上帽子,仿若不顾一切地朝门外走去。

......

另一边,伊芙丝同样起得很早。朵菲儿临要出门时,看见她从床上爬起,免不了多嘱托几句:“莫涅叔叔应该不是坏人,但是也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跑哦,跑到人群多的地方去。”

虽然这样的关心很是多余,但伊芙丝还是欣然接受了,曾为王的她也逐渐习惯了受人照顾。

踏出门去,便与耀眼的天光打了个照面,街道的片片绿叶此刻如同金色的蝴蝶一般,在风的吹拂下,于枝头振翅,闪亮粼粼。

不消一会儿,伊芙丝便到了老地方,还未走进,她便瞧见了那个单薄的背影——没有背着琴匣,但穿了身比先前都要整洁的衣装,那人不时拨弄着胸前的领结,很是在意自己的形象。

见面后,莫涅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了个乐师礼,并郑重而正式地再次发出邀请:“伊芙丝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光临寒舍?”

伊芙丝有些惊讶,不知这番派头与言辞是为何意,便歪着头问道:“我前天不就答应了吗?”

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浮夸了些,便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表示这是所谓的仪式感。毕竟,对于莫涅来说,自艾洛蒂去世后,再无人会认真欣赏他的作品;而遥想当年宫廷经历,他的那份傲骨始终难以放下,遗憾与不甘更是如影随形,仿佛只有做出那些身为乐师的礼仪时,莫涅才能成为那个光鲜亮丽、幸福无比的莫涅。

去往他家的路上,伊芙丝忍不住询问,为何非得要带她去家中呢?毕竟,莫涅不像是那种很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就算是在街头或是某个角落拉琴,应该也并无大碍。

莫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表示自己也很难回答。他只是固执地觉得自己一定要带伊芙丝来一次自己的家,非得说的话,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跟伊芙丝差不多大吧,同样也对音乐充满好奇,同样都对音乐有自己的感悟。

他在伊芙丝身前带路,眼神早已飘向远方:初来飞龙堡时,为了缓解失去梅多斯的悲痛,也是为了不让艾洛蒂觉察此事,他总会在家中拉欢快的曲子,故意滑出几声怪音来逗女儿开心。艾洛蒂总是拍着手为他打节拍,嚷嚷着“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提琴家”之类的话;但这小家伙的心思其实又很细腻,她总是能察觉到莫涅的消沉与不安,总是安慰着说:“等妈妈来了,爸爸的听众就翻一倍了!”

艾洛蒂一直以为自己和爸爸只是先一步到了飞龙堡,妈妈过一会儿就会赶上自己——但或许,艾洛蒂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有莫涅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瞒得很好。

很快,二人便到了莫涅家门前。

伊芙丝四处张望着,发现这里很是寂静。苔生石阶,蔓草丛生,附近没有几户人家,屋子的外墙也怠于打理,斑斑驳驳;街道上倒是栽有几株花木,正值花期,飘出点点暗香。

“刚刚搬来这时,街上还只有几棵树苗,现在都长得这么茂盛了......”莫涅感慨着,掏出钥匙,摇动了带有锈迹的门锁,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

伊芙丝想象过莫涅的家会是怎样的:在她心目中,像莫涅这般注重仪表的人,家里也不会太乱——至少应当称得上体面。

可实际情况却大有不同:虽然莫涅提前收拾过,但或许是没有点灯的缘故,家中始终有股颓废与邋遢之感,空气中,一丝霉味若有若无,不知从何而来。家具很是简约,比驿馆的要差上不少,房屋不小,但很多地方都蒙着层灰,很久没有碰过了。

“我好久没收拾过了,还请见谅......或许我该收拾得更彻底些——鞋子就不用换了,没拖地。”

伊芙丝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好奇地问道:“你......平时是怎么过的呢?”

“得过且过呗”,莫涅耸了耸肩,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现在活着又能追求什么呢?”他眼珠颤抖着,悄悄把目光投向伊芙丝,或许,在她的身上,莫涅久违地又能寻到些存在的理由。

伊芙丝并不客气。进门的右手边就是厨房,她在里面逛了一番,只看见灶台上倒扣着一口冷锅,没看到有什么吃的东西;从厨房出来向里走去,一个宽敞的客厅里摆着餐桌和沙发,一个火炉嵌在墙里,里面没什么木柴,似乎去年冬天也没怎么用过;客厅的两侧各有一个房门,一个紧闭,一个敞开,从敞开的门中望去,是一张乱糟糟的床和靠在角落的熟悉的琴匣;而那一张紧闭的木门竟更为整洁,门把手似乎也特意擦试过,毫无疑问,那就是艾洛蒂住的房间。

伊芙丝看了看莫涅,他正坐在沙发上,弄出一阵吱呀声。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那扇门后一探究竟,在沙发上与莫涅并排坐下了。

小屋里又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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