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尔对一切似乎早有预料,在朵菲儿刚找上他的时候,男人便淡淡地说道:“假已经给你批好了,尽快送伊芙丝去吧,早点回来。”
“嗯?我还以为……”朵菲儿有些惊讶。
安德尔转过头来,面容有些憔悴:“凯文特尔沦陷了,悄无声息,第一批支援部队赶到时只发现了一群魔兽。”
“那,那怎么可能?如果只是魔兽的话……”朵菲儿忐忑不安起来。
“的确,”安德尔接着说道,“可惜,没有发现任何高等魔族的气息,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上次那种情况?”朵菲儿试探地说道。
男人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会议桌旁的椅子上:“这次或许不是——虽然只是个人猜测,我认为人类中出了叛徒。”
年轻的骑士睁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呢,什么人会与魔族沆瀣一气?有证据吗?”
安德尔随手拿起一叠桌上的信件:“现场所有的法术轰击痕迹,都没有魔族气息残留,我已经派埃因前去深度调查、还原现场了;并且……在前些阵子,弗罗斯加尔人从前线撤走了相当大一批军力。”
“你的意思是,弗罗斯加尔中出了叛徒?”朵菲儿低声问道,如果情况属实,那么现在的形势就相当严峻了。
“哼,我觉得是,可惜没有根据……”安德尔的表情变得愤懑起来,揣着手没好气地说着。
“那,我现在不应该马上去前线支援吗?”朵菲儿顿时严肃起来。
男人背着手,出神地看向窗外驿馆的方向,随即回过头来:“除了凯文特尔以外,前线依旧风平浪静。而就在前天,洛瑟姆学院受到不明魔族袭击,我需要你和伊芙丝去探查情况。”
她这下明白安德尔为什么这么好心了,心里顿时有些生气:“我自然没有问题,但伊芙丝,你凭什么把伊芙丝也牵扯进来?”
“这可是你说要她去洛瑟姆读书的,我又没打算让她做什么。”安德尔眯着眼,似笑非笑,“不过,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我倒觉得伊芙丝可以信任。”
“哼,果然,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单纯发善心了呢。”朵菲儿瞪着他,但也反驳不了什么。
……
第二天清晨,伊芙丝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跟莫涅道别。
前往莫涅家的路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于伊芙丝而言,就像回自己的另一个家一样。她熟练地掏出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不过,现在倒是没有那恼人的嘎吱声了,或许是莫涅自己修缮了一番。
“伊芙丝,今天你来了啊,”莫涅听见声响,激动从自己的卧室出来,“哦哟,你背着的书包是?”
“嗯,昨天买的……好看吗?”伊芙丝轻轻转过身来,露出自己棕黄色的帆布书包。
“当然。”莫涅温柔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去上学了吗?”
“要去洛瑟姆,似乎离这里还挺远的。”伊芙丝的眼神有些低沉,但隐约间也有些期待。
莫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喃喃道:“洛瑟姆啊,那地方好哇,北国的孩子都向往那里。真好哇,伊芙丝。”
伊芙丝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着看向莫涅。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去到艾洛蒂的卧室里,再次出现时,手中便多了把熟悉的小提琴:“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带着它去学校。”
“真的可以吗?明明挺贵重的……”
“是啊,我都舍不得用,正好给你嘛。”莫涅笑笑,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跟着我学了快两个月了,怎么样?”
伊芙丝握着这把熟悉的小提琴,心底里,一种无名的情感涌了上来,不知怎地,她开始紧紧拥抱起莫涅。
“欸?”男人有些惊讶,随即蹲了下来,回以对方一个诚挚的拥抱,“到那边去后,要照顾好自己——啊呀,这也不是我该担心的,总之,别给北国最伟大的小提琴家丢脸啊。”
“嗯……”伊芙丝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二人久违地吃了一次莫涅做的炖菜。
……
二人简单地告别了,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挽留。莫涅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心底稍稍有些落寞,但这并未滞留他太久;男人随手拿起帽子戴上,背起琴匣,毫无顾忌地出门了。匆匆行于街道,男人感到一阵安心,仿佛家中永远都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他一般……
“下一个该去见谁呢?”伊芙丝在心底里搜索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可惜,埃因已经走了——就算没走,伊芙丝估计也找不着他;佩西弗呢?还在代理朵菲儿指挥训练,要见他估计得晚上了;至于塞拉她们,才刚刚见过……伊芙丝觉得自己认识的人少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样也好?”她倒没觉得有很寂寞的感觉,毕竟自己百年来都是这样孤独地过着的,“一切都很简单。”
伊芙丝想,自己到洛瑟姆后,会去主动交人类朋友吗?能称得上好朋友的,只有朵菲儿、艾洛蒂还有莫涅而已,其他人虽然也对自己很好,但终归是不熟;可哪怕熟悉了,伊芙丝就能跟他们做好朋友吗?少女不确定。
维持一段关系,需要二者投入大量精力,也意味着自己要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可人类的心思在伊芙丝眼里还是太复杂了,而唯一能完全理解的,只有早已不存在的艾洛蒂而已——她一直忘不了这位好朋友……而包括莫涅在内的大家,心中总是有一丛被藏起来的荆棘,它不像艾洛蒂那般明显,伊芙丝总会不小心地触碰到,以至于气氛变得凝重。
尽管才来人类世界三个月,伊芙丝已经感到人与人间相处的难处。
伊芙丝毕竟曾为魔王,不会去讨好任何的人类,可面对那些向自己交付真心的人,少女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回应。面对莫涅、艾洛蒂,伊芙丝选择将情感寄托于小提琴——只要有小提琴在,自己就可以存在于它的荫蔽之下,于是,少女就能自由地与伙伴们相处。
可失去了小提琴,伊芙丝便无所适从了,仿佛自己失去了在人类间航行的凭依,那些脆弱而珍贵的关系只能靠她自己来维持,然后,也许会让不少人失望。
在茫然的不知不觉间,伊芙丝已经到了自家屋前。似乎是预感到了她的归来,朵菲儿轻快地把门打开,探出个头来:“小伊芙,趁你出去的时候,我帮你挑了个行李箱,衣物什么的我都帮你装进去了。”
“衣服?我好像没有几件来着”伊芙丝自己的衣服,只有初来乍到时穿在身上的那一套。后面在朵菲儿的陪同下在飞龙堡购置了一套新的——当时,朵菲儿怕伊芙丝不喜欢,特意照着她身上的样式买了相近的。
“快入学了,肯定得穿新衣服啦。”朵菲儿展示着放在地上的皮箱,从其中翻出了两件衣裙,接着又拿出了几条做工精致的长裤,因为先前量过伊芙丝的体型,买衣服很是容易,“当然,我还找到了你最喜欢的披风,挂在床边的,待会披上试试。”
“我对衣服什么的不是很讲究,能穿就行。”伊芙丝取下床边挂着的披风,披在身上,有种熟悉的安心感;她面向朵菲儿,身子转来转去,展示着自己的装束,“好看吗?”
朵菲儿掩面轻轻笑着:“不还是爱漂亮的嘛。”
伊芙丝脸红红的:“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觉得可以,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我穿着奇怪了。”
“嗯嗯嗯。”朵菲儿随意应和着,接着又递上一件裙子,“新衣服都要试一试哦。”
试衣服的过程对伊芙丝而言很是繁琐,反正,她不怎么享受试衣服,只感觉麻烦。毕竟人无论怎么打扮,也还是那个人,甚至有些衣服很限制人的行动,反倒连累生存。
就这样被朵菲儿困了半个下午,对方鼓掌称赞连连,虽然伊芙丝感到有些枯燥,但看着朵菲儿快乐的样子,自己也舒心了一些。
日头渐渐西斜,将飞龙堡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橘色。午后的燥热被清冽的山风驱散,带来峡谷深处松林与湿润岩石的气息。
天空先是铺展着一层辽远澄澈的冰蓝,而后,接近地平线处,则被涂抹上大片大片绚烂的橙红与绛紫。几抹淡淡的薄云在高空被镀上金边,缓慢地飘移着,拉长着,像慵懒的画笔留下的痕迹。街道上的人声与脚步并未停歇,反而因日头偏西添了几分归家的急切。
结束了“时装秀”的伊芙丝站在驿馆房间狭小的窗前——她换回自己熟悉的衣物,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渐渐的,天色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拉上了一层深蓝的绒幕。主堡塔楼顶端的魔法灯悄然亮起,投下一圈柔和但界限分明的小小光域。驿馆的石砌房屋和街道在暮霭中变得模糊而柔和,白日里的粗犷线条被夜色抚平。
“佩西弗他们还不回来?”伊芙丝转头问朵菲儿。
“毕竟他们要吃完食堂才回来嘛。”
趁着她们说话的时间,驿馆外那几级冰冷粗糙的石阶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佩西弗斜倚着石砌的门柱,双臂抱在胸前,头上的帽子习惯性地歪戴着,帽檐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遮盖了他大半神情。他并没有敲响驿馆的门,似乎只是在安静地等待。
他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连伊芙丝都能够察觉,她急忙开门,刚走出小屋,就见到了“装酷”的佩西弗。
“喂,小丫头,”他朝伊芙丝扬了扬下巴,“听说……终于要走了?”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伊芙丝的头顶,短暂地投向西方——那是洛瑟姆的方向。
伊芙丝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佩西弗:“你今天好奇怪。”话音刚落,朵菲儿在身后补了一句:“佩西弗在那儿装高手呢。”
男人破功般地摘下帽子,笑着挥了挥手:“哎呀,总之,一路顺风,别又自己跑到森林里,被大灰狼给撞见了。”
伊芙丝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要你管。”
佩西弗还是第一次看见伊芙丝微笑,他如获珍宝,轻轻扬起眉毛,便吹着口哨离去了。
“告别什么的,还是别太正式了,多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