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其四)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8/9 0:15:08 字数:3648

荒诞的追击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朵菲儿心中憋着一股无名火,那个自称德鲁希拉·采佩什的代理院长,行事乖张,手段诡异,一句轻飘飘的“测试”就想搪塞过去?她真想立刻冲回学院,揪住那个银发红瞳的小家伙问个明白!但看着身边沉默不语、脸色复杂的伊芙丝,朵菲儿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现在最重要的是小伊芙,她需要休息和平静。

仔细地为伊芙丝检查了伤势——有点意外,毫发无损,倒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现在,二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先回家再说。嗯,回家,尽管回家解答不了任何疑惑,但在遭遇意外、惊险过后,人们总是会念叨这个地方,就好像那里可以提供无尽的慰藉,给予你永恒的庇护。

无论如何,两人沉默地回到了那栋爬满常青藤的小楼。

推开院门,朵菲儿的目光立刻被门缝下塞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了——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用深蓝色蜡封好的信封。

朵菲儿弯腰捡起信封,拆开蜡封。里面是一张质地考究的纸,上面用流畅优雅的字迹写着:

“致朵菲儿骑士与伊芙丝小姐:

今日之事,唐突莽撞,惊扰二位,深感歉意。所谓“测试”,实非本意,一时兴起,行事欠妥,还望海涵。

为表歉意,附上小小心意。此手环乃旧物,虽不起眼,但内蕴一丝守护之力,或可在关键时刻略尽绵薄。权当赔礼。

洛瑟姆学院事务繁杂,开学在即,期待二位莅临。

德鲁希拉·采佩什,谨上”

信封里还掉出一个古朴的灰色手环。手环样式简洁,没有任何魔晶镶嵌其中,但其上隐约刻着奇异的纹路,似有微弱的魔法气息流出。拿在手中分辨不出材质,入手微凉,触感温润。

朵菲儿捏着信纸,眉头紧锁。这道歉信写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够低,还送了礼物,让人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觉得不对劲。朵菲儿仔细检查了一番手环,往其中注入了些许自己的魔力进行探查:的确如采佩什所说,手环内部刻有自主触发的防御术式——做工并不简单,甚至说堪称珍品,哪怕是朵菲儿自己都有点心动。

她看了一眼伊芙丝,少女正抬头看着那个手环,眼神有些恍惚。

“哼,装模作样。”朵菲儿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把手环递给了伊芙丝,“小伊芙,还是你随身带着吧,这个手环很厉害的。”

伊芙丝默默接过手环,同样仔细了一番其上的纹路,没有新的发现,没有德鲁希拉的小花招,它的的确确只是一个珍贵的礼物。

“走吧,先去吃饭。”朵菲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别让这点破事坏了心情。说好要带你好好逛逛洛瑟姆的,咱们继续!”

二人草草解决完午饭,便开始了下午的游览之旅。

毕竟正值盛夏,早晨的清爽已是北国最后的仁慈。此时,天上的太阳早已经躁动起来。

阳光明亮得晃眼,将洛瑟姆的石板路晒得发白。空气虽然并不至于闷热,却也绝非全然的清爽。静月河的水汽在阳光的蒸腾下,无声地弥漫开来,给这座北境之城笼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湿润的薄纱。这湿润感并不粘腻,却足以让呼吸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沉滞,仿佛吸入了河底青苔的气息。

朵菲儿带着伊芙丝沿着静月河畔的步道前行。河水在阳光下流淌,波光粼粼,反射着细碎而刺眼的光芒。水汽氤氲,让河对岸的建筑轮廓显得有些朦胧。岸边垂柳的枝条低垂,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偶尔有微风拂过,柳条也只是懒洋洋地晃动几下,带不起多少凉意。

步道上行人不多,大多步履匆匆,似乎都想避开这午后最盛的阳光。偶尔有马车驶过,蹄声清脆,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车轮碾过石板路,扬起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尘埃,很快又落回地面,融入那份午后特有的、带着水汽的寂静里。河岸边浣洗的人影稀稀落落,只余下几块被水浸湿的青石板,在阳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

朵菲儿努力想找回早晨的兴致。她指着远处学院尖顶在阳光下闪耀的轮廓,或者继续介绍那家不知讲过多少遍的老书店,声音也不像早晨那般清亮,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她的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脸颊缓慢滑落,她抬手随意抹去,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远方,仿佛在寻找一丝能吹散心头郁结的风。

她们在一家临河的露天茶座坐下,点了两杯冰凉的薄荷茶。

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爽。朵菲儿用小勺轻轻搅动着杯底的冰块,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伊芙丝小口啜饮着薄荷茶,目光落在河对岸那片被水汽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建筑群上。洛瑟姆,这座传说中的学术之城,此刻在她眼中,像一幅被水洇湿的画卷,色彩依旧鲜明,轮廓却不再锐利,甚至过于模糊了……稍稍平静片刻,德鲁希拉的声声疑问便找上了门来,令她不得不再次思考现状。

无意识般的,自己已在人类世界生活了整整一个季节,一切都如此的理所当然。虽然魔王的那股傲慢仍然埋在心底,但伊芙丝已经很少再从魔族的角度思考问题——尽管她对自我的认知并未偏移,自己仍然是魔族,将来更是……

种种思绪如同河底的水草,在无声的水流中纠缠、摇曳,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这份疲惫并非源于身体的劳累,而是心底深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潮湿的东西浸透了,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微热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不留痕迹,如同她此刻纷乱却无处安放的心绪。

一阵微风终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轻轻拂过她们的脸颊和发梢——这缕盛夏之风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凝滞,带来一丝清爽。

朵菲儿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凉意,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瞬。伊芙丝也抬起头,任由微风拂过面庞,仿佛能吹散些许心头的阴霾。然而,风很快便停了,河面恢复了平静,空气再次被那温和的、无处不在的水汽所占据。那缕风,就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归于沉寂,只留下更深的、关于平静表象下暗流的思索。

下午的游览草草结束。两人都提不起什么兴致,只想快点回到那栋虽然老旧但还算阴凉的小楼。

傍晚时分,暑气稍退,但空气依然闷热。她们简单吃了些晚餐,便各自回房休息。朵菲儿冲了个凉水澡,感觉稍微清爽了些,但心头的烦躁仍未散去。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德鲁希拉那张故作天真的脸和那片诡异的血色空间。

伊芙丝也洗了澡。她换上干净的睡衣,坐在床边,拿起那个银质手环,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仔细端详。手环依旧冰凉,伴着月色,仿佛有微弱的流光一闪而逝。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轻轻戴在了左手腕上。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她躺下,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很快袭来,但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混沌的黑暗中狂奔。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最终化作德鲁希拉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再见,魔王大人……”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的深海。

待清爽的风儿拂过海面,轻柔地拥抱住少女,伊芙丝才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荒原之上。

她无意识地漫步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蓦然惊醒。天空如倾倒的油彩,与脚下无垠的翠色大地相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一股强烈的欲望攫住了她——就这样躺下,躺在这片旷野里,任由微风将自己吹拂、消融……

然而,旷野的风声渐渐平息。

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白色,如同无声的潮水,自天空的穹顶开始蔓延。它向下流淌,浸染了远方的地平线,继而汹涌地漫卷而来,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晕染、吞噬着视野中的一切色彩,最终,只余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白。

在这片茫然的白色中央,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孩子正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积木——红的、蓝的、黄的、绿的;圆的、方的、三角形的……它们随意地躺在被白色覆盖的“大地”上。

“你是谁?”伊芙丝问道。

孩子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拾起一块积木,开始搭建。伊芙丝这才注意到,孩子身前已矗立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积木房子,其中一座“城堡”尤为壮观,几乎与她的腰部齐平。

“你为什么要搭积木?”伊芙丝再次发问。

孩子依旧沉默,只是又拿起一块积木,继续着手中的工作。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堆叠的方块。

伊芙丝感到自己的提问毫无意义。她走上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孩子——那张脸,分明是缩小版的自己,只是那双眼睛……是纯粹的血红色,是她身为魔王最初的模样,而非如今人类的伪装。

“你是……我的潜意识吗?”伊芙丝似乎明白了,这是梦境。

孩子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幻影。

伊芙丝心中升起一丝恼意,一把抢过孩子手中的积木。可对方只是微微一顿,便若无其事地拾起一块黄色的三角形积木,轻轻搭在了旁边一座建筑的尖顶上。那双血红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专注,仿佛积木便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伊芙丝的打扰,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无言的沉默,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蔓延。

伊芙丝决定加入她。她伸出手,从散落的积木中拾起一块。然而,当她试图构思自己的建筑时,脑海中却一片空白。那块积木被她高高悬在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一股莫名的悲伤,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淹没了她。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她的胸膛无声地溢出,一滴滴落在洁白无瑕的“大地”上,留下点点刺目、污浊的印记。

那个一直专注于积木的小女孩,罕见地抬起了头。血红的眼眸望向伊芙丝,里面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只有一片空茫的清澈。伊芙丝捂着不断渗出黑色液体的心口,想对她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空间开始扭曲、拉伸,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的身影,连同那片色彩斑斓的积木王国,在视野中急速缩小、模糊,最终被汹涌而来的墨色潮水彻底吞没。

“伊芙丝,你要去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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