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数日的细雨终于在黎明前悄然停歇。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洛瑟姆湿漉漉的屋顶和街道上时,整座城市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遍,焕发出清新而明亮的生机。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湿润石板的清爽气息,带着一丝凉意,却格外沁人心脾。
风变得爽朗起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草木的芬芳,从静月河的方向吹来,拂过树梢,掠过庭院,吹得人衣袂翻飞,精神也为之一振。
朵菲儿推开小楼那扇厚重的木门,深深吸了一口这雨后初晴的空气,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内的伊芙丝:“小伊芙,天气这么好,闷在屋里多可惜!走,活动活动筋骨去!”
伊芙丝跟着朵菲儿走到小院中。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将院中那棵橡树的叶子照得闪闪发亮,残留的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地面还有些湿润,但已不再泥泞。风穿过庭院,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草木的清香,吹拂着两人的发梢和衣角。
朵菲儿解下腰间那柄样式古朴的短剑,递到伊芙丝面前。剑鞘是深色的皮革制成,带着岁月的磨痕,剑柄缠着防滑的黑色细绳,握在手中分量适中,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
“快开学了,总归要给点礼物吧——呐,”朵菲儿眼神明亮,“这是我刚入伍时用的第一把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陪我走过了不少路。现在,送给你了。”
伊芙丝有些意外,但还是伸手接过。短剑入手微沉,剑柄的触感坚实而熟悉——仿佛这冰冷的金属也带着朵菲儿的一丝气息。她抬头看向朵菲儿。
“我似乎,不需要……”
朵菲儿笑了笑,神情认真起来:“我知道你魔法很厉害,但小伊芙,记住,再强大的魔法师,如果被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近身,也很难有反制的机会。但如果你会剑术,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反正技多不压身,对吧?”她说着,自己也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一柄训练用的木剑。
朵菲儿叹了口气:“哎,反正我就会这些了,别的也不擅长啊,煎蛋也煎不好……”她吐了吐舌头,“总之,我感觉自己非得给你留点什么实在的东西才行。”
伊芙丝点点头,睁大了眼睛盯着朵菲儿,表情逐渐专注起来,看起来并没有过多的疑问。
“来,我先教你最基础的架势——这也是我在学院的剑术课上学的,”朵菲儿站定,双脚前后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重心下沉,稳如磐石。她右手持木剑,剑尖斜指前方地面,左手虚按在剑柄末端。“这是‘磐石式’,防守反击的基础。重心要稳,下盘要牢,眼睛盯着对手的肩膀——肩膀的动向往往预示着攻击的方向。”
伊芙丝学着朵菲儿的样子,摆出架势。她握着朵菲儿送的短剑,感觉比木剑更顺手些。风掠过庭院,吹动她的发丝,也带来一丝凉意。
“很好,保持住!”朵菲儿像模像样地绕着伊芙丝缓缓走动,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的姿势,“膝盖再弯一点,重心再低一点……对!肩膀放松,别绷那么紧!握剑的手,虎口要卡住这里,拇指压住……不是这样,是轻轻压住,太用力反而会僵!”
朵菲儿刻意地模仿着她曾经的剑术老师——不知他还在洛瑟姆教书否。
她不时停下脚步,亲自上手调整伊芙丝的姿势——拍拍她的肩膀示意放松,按按她的腰胯强调重心,纠正她握剑的手势。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骑士特有的干练。
“现在,试着感受风。”朵菲儿站定在伊芙丝面前,“风的方向,风的力量……剑的轨迹,可以顺应风势,也可以破开风阻。感受它,利用它。”
风,总是剑士们逃不开的话题。在第一个把魔法与剑术结合的人诞生以前,风就是检验一个人剑术的标准;一劈一砍下是否伴随剑气?利剑挥动时能否带起风尘?这些标准,放到现在依旧适用——这比魔法造出来的剑气要锐利得多。
伊芙丝闭上眼睛,感受着风拂过面颊,掠过剑身。她试着调整呼吸,让身体随着风的节奏微微起伏,不过,剑术毕竟不是魔王的专长——她从不需要武器。少女试图在一片静谧中捕捉的风的踪迹,却始终难得要领,不过,无论如何,心的确平静了不少。过了些时间,待她再次睁眼,神情中也有了些锐利的光来。
“很好!”朵菲儿微笑着,“现在,看我的动作。”
话音未落,朵菲儿便动了起来。她身形如光,木剑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直刺伊芙丝中门,这一刺迅捷无比,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伊芙丝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她手腕一翻,短剑由下而上斜撩而出,精准地格向朵菲儿的剑身。“铛”,一阵清脆的声响传来,伊芙丝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震得她手腕发麻,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你明明拿的是木剑……”
“别分心哦!尽情接招,我能把握分寸的。”朵菲儿稍稍收了些力道,但攻势却毫不停歇。她手腕一抖,被格开的木剑顺势画了个圆弧,带着风声横扫伊芙丝腰腹。
伊芙丝来不及多想,身体后仰,同时短剑向下斜劈,试图截击横扫的剑势。又是“铛”的一声,木剑与短剑再次碰撞,尽管朵菲儿收着力,伊芙丝还是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胸口微微起伏。
“别硬抗!”朵菲儿喝道,“我的力量比你大,用卸力。看准时机,剑身接触的瞬间,手腕微转,顺着我的力道带开,就像这样!”她再次刺来,速度稍缓。伊芙丝凝神,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手腕灵巧地一旋,短剑贴着木剑剑身向外一引,朵菲儿的木剑顿时被带偏了方向,刺了个空。
“就是这个意思,”朵菲儿眼中笑意渐浓,“再来!”
庭院里,剑影翻飞。朵菲儿时而如狂风骤雨般强攻,时而如灵蛇般游走试探,不断变换着节奏和招式。伊芙丝起初手忙脚乱,只能凭借过人的反应速度勉强格挡闪避,身上挨了好几下不轻不重的敲打。但她的学习能力又是如此之强,很快便掌握了卸力的技巧,步伐也渐渐变得灵活起来。她开始尝试反击,虽然动作还显生涩,但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偶尔也能逼得朵菲儿回剑防守。
阳光渐渐升高,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汗水浸湿了她们的额发和后背,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风依旧在吹,带着青草的气息,吹散了运动的燥热。每一次剑刃的碰撞,每一次脚步的腾挪,都在这清爽的晨风里,留下铿锵的节奏……
就在两人练得酣畅淋漓时,一阵轻快的说笑声顺着风飘进了小院。
伊芙丝刚挡开朵菲儿一记斜劈,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院墙外的石板路上,一行人正悠闲地走过。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位少女。一位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此刻正微微仰着头,那双眼睛是清澈明亮的湖蓝色,如同雨后的晴空,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打量着周围的街景。在她身边,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几乎贴在她身上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正指着河边的一家花店,兴奋地对另一位说着什么,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快乐。
跟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位气质温婉沉静的女士,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深青色长裙,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目光柔和地落在姑娘们身上。在她身旁稍后一点的位置,是一位身材高大挺拔、穿着深色便装的男子,他步伐沉稳,目光温和,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在前方两个女孩身上。他的姿态恭敬而自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守护着她们的安全,又不打扰她们的兴致。
女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院,与正在练剑的朵菲儿和伊芙丝短暂交汇。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男人也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朵菲儿手中的木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朵菲儿停下动作,也朝他们点头致意。伊芙丝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短剑和眼前的对手——她对陌生人的兴趣不大。
“好像是新搬来的邻居?”朵菲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随口说道,“看起来挺有教养的。”
“嗯。”伊芙丝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摆好架势,“再来?”
朵菲儿笑了:“好,有干劲!再来!”
……
雨后的晴天,如同一个美好的开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洛瑟姆的天气大多晴朗明媚,阳光充足,风也带着夏末特有的爽朗。
朵菲儿和伊芙丝的剑术训练成了每日的必修课。庭院里,晨光或夕阳下,总能看到她们对练的身影。伊芙丝的进步神速,从一开始的被动挨打,到渐渐能与朵菲儿有来有往,步伐、身法、剑招都日益纯熟。朵菲儿送的短剑,也被她用得越来越顺手,冰冷的金属也染上了她的体温。
伊芙丝学东西总是那么快,就像当初学琴一般,她的天赋总是令人乍舌。
至于先前见到的那些人,他们在街区的另一端安顿下来。朵菲儿在街上偶遇过他们,他们内部聊天时说的语言很陌生,很明显是来自南境;还好,这四人也会北地语,交流起来并不困难,于是就互相交换了姓名与住址。
后来才得知,尧琳跟克雷德是两家人,甚至属于上下级的关系,只是两家平日里走得很近,从不在意这些。他们住的房子属于克雷德,他似乎是维德伦家的人,只是早年便搬去南境,在飞羽国定居,有个东方名字叫“夏雷”。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名字。”在伊芙丝的记忆里,魔王堡的藏书室里虽然也有南境东部的书籍,只是大都晦涩难懂,文字如同一个个复杂的方块,学起来极为费劲。“苏晓,夏依……她们也是新生吗?”看来学院里的人比自己想象得加更多种多样。
伊芙丝偶尔会在清晨或傍晚,看到苏晓和夏依手牵手在河边散步的身影。
苏晓的眼睛很奇怪,尽管大多时候是湖蓝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但有时又会变成无神的灰白色,半闭半睁,如若盲人。她似乎很喜欢听河水流动的声音,也喜欢感受风吹过脸颊的感觉。夏依总是紧紧挨着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尧琳有时会陪伴在侧,有时则在家中处理事务。克雷德则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总是在不远处守护着她们的安全,目光沉稳而专注。
伊芙丝饶有趣味地趴在院墙上,偷偷观察她们,还不知道这二位将是她未来的室友
至于她的另一位室友,想必各位都猜到了——塔拉依旧在旅馆里埋头苦读,或许偶尔会抱着厚厚的书本在街上漫步。可惜她的旅馆在另一个街区,伊芙丝无缘见到她。
一年级的新生们,比起其他年级,要早半个月开学;熟悉环境、入住寝室、办理证件……诸如此类的杂事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时候,招生处的老师们、一年级的班主任们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汉斯正是其中压力最大的一位。新生报到、课程安排、宿舍分配……各种事务堆积如山。而关于弗罗斯加尔家族的调查暂时没有新的进展,德鲁希拉也依旧杳无音讯,他只能将这些疑虑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埃因回到了飞龙堡,向安德尔汇报了他的发现。飞龙堡的气氛也因南方的消息和埃因的猜测而变得凝重起来,但表面上,一切如常。
时间在洛瑟姆清爽的风和明媚的阳光中悄然流逝。蝉鸣声从最初的嘹亮高亢,渐渐变得稀疏而慵懒,街边的树木,叶子绿得更加深沉,空气中,属于盛夏的燥热正一点点褪去,初秋的凉意已在风中悄然酝酿。
……
八月一日的前夜,月光如水,洒满洛瑟姆。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城市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静月河的流水声,在夜色中潺潺低语。
朵菲儿和伊芙丝坐在小院的老橡树下。朵菲儿收起了木剑,伊芙丝也将那柄短剑仔细擦拭干净,收入了朵菲儿送她的皮质剑鞘中,剑鞘挂在她的腰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踏实的重量感。
“明天就要去学院报到了。”朵菲儿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声音带着一丝感慨,“紧张吗,小伊芙?”
伊芙丝摇摇头,月光映照着她平静的侧脸。她低头,手指轻轻拂过腰间的剑柄,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触感。
“不紧张。”她轻声说——一如离开魔王堡时的那般坚决。
风,带着初秋的微凉,轻轻拂过庭院,吹动了老橡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夏末的最后一丝燥热仍蠢蠢欲动着,可惜早已没了多少底力,只好任由风儿吹来那崭新的、充满未知的明天。
朵菲儿看着伊芙丝月光下安静的侧影,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伊芙丝的头发:“那就好。早点休息吧,明天……可是个大日子。”
伊芙丝点点头,站起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最后望了一眼远处波光粼粼的静月河,转身走进了小楼。
夜空闪烁,月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