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分叉的花园(其六)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8/26 23:41:01 字数:4984

一天的课程悄悄告一段落,窗外的秋雨也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敲打着夜的寂静。格院226宿舍的灯光温暖而明亮,驱散了初秋夜晚的微寒。

开学典礼的喧嚣早已远去,白日里魔法概论课带来的冲击和茫然,此刻化作了书桌上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本。宿舍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纸张和淡淡的发光苔藓气息的宁静氛围,以及……面对作业与笔记时的紧张。

没想到,田哈哈在开学后的第一节正课上就痛下杀手……大家现在都忘不了,他抱着自己编撰的教案进入教室,当场把学校教科书扔掉的场景。从那一刻起,15班要学的数学课程就比其他班多了一倍。

塔拉正对着他布置的数学作业愁眉苦脸。她的脸颊鼓得像只小仓鼠,眉头紧锁,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着点。桌上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田老师自己编写的、画满复杂几何图形的教案。“全等三角形的判定……还有这些辅助线……怎么这么难画啊……”她小声嘟囔着,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明明预习的时候觉得还行啊……”她提前预习过,但显然,田老师课堂上的“捅马蜂窝”式推进速度和额外的难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夏依坐在她旁边,碧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作业本。她数学基础不错,但也并非轻松。她时而快速演算,时而停下来咬着笔头思考,偶尔会回头跑去看看塔拉的进度,小声提醒一句:“塔拉,这里要用SAS判定,不是SSA……”她的金发垂落肩头,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苏晓坐在夏依的旁边,湖蓝色的眼眸清澈而恍惚。她正对着同样的数学作业,但进度明显慢了许多。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题目,只觉得天昏地旋——她虽然出身名门,幼年接受过良好教育,但那两年的空白和随后的风波,让她在数学等需要扎实基础和持续练习的科目上落下了不少。虽说入学前跟着夏依恶补过,但面对田老师捅下的“马蜂窝”,她只好缴械投降。

“夏依——”苏晓哭着脸,眼巴巴地望着跑到对面去跟塔拉交流的夏依,“辅助线,怎么画呀……”

夏依立刻凑过来,碧色的眼眸仔细看了看题目,然后拿起笔,在苏晓的本子上轻轻画了一条线:“嗯,这里,连接AD,然后证明这两个小三角形全等……”她耐心地解释着,声音轻柔。

伊芙丝坐在书桌的另一侧,面前摊开的却不是数学作业,而是塔拉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魔法概论笔记本——在魔法课上走神的她,暂时还没能获得加入“数学研讨会”的资格。她后知后觉地吸收着课上落下的知识,结合着百年来在藏书馆阅读过的书籍,她理解得很快,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自己总结出这样的一套魔法体系。

补完了魔法笔记的重点,伊芙丝才将目光投向那份让她同样感到陌生的数学作业。她拿起田老师的教案,淡淡地扫过那些复杂的图形和符号。全等三角形?辅助线?伊芙丝再次将求助的双手伸向记忆中的那一本本书籍——她也曾出于好奇翻阅过,但从未想过要深入钻研或解决具体问题,更别说练题了。

对她而言,力量源于血脉与本能;至于数学的严谨推演,那的确很有趣,但早已脱离了实用层面,魔族从来只对实用的事物投下瞥视——就算是无聊的魔王,也很难完全抛却这种本能。她尝试着理解题目、理解着逻辑的链条,一种不同于魔法理论的滞涩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更与芮克勒的奇妙故事泾渭分明。

她抬起头,迷茫地扫过宿舍里的三位室友。

塔拉正抓耳挠腮,对着数学题发出一阵阵小声的怪叫。夏依则贴在苏晓的背上,把着苏晓的双手,一点点地教她解题。

看着她们专注学习、互相帮助的样子,一股奇异的感觉悄然滑过伊芙丝的心底——好想融入她们。

在魔王城,只有冰冷的王座、无尽的藏书和死寂的孤独,学习也是纯粹的自发行为,是满足好奇或增强力量的工具,从未有过同伴间的讨论、求助或分享。朵菲儿在身边时,生活虽然多了烟火气和温度,她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周围的一切,但是这与眼前的情况也不一样——既不必独自一人思考,又不必一味地倾听他人,这是属于同龄人的“讨论”。

“明明朵菲儿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伊芙丝在心里再次默念着。这种琐碎的、带着点烦恼却又充满生机的日常,又是一种魔王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是一种更加难以言说的情感体验。

想要融入她们——伊芙丝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

“塔拉,”伊芙丝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试探,“这道题……你能给我讲讲思路吗?”她指着教案上的一道她没太看懂的例题。她强大的理解力或许能快速掌握,但她想体验一下……“请教”的感觉。

看到伊芙丝主动询问,塔拉抬起头看了看对方手指的题目,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啊!这道题啊!我也卡了好久,不过夏依刚才给我讲明白了!你看,这里要这样……”她立刻凑过来,拿起笔,热情地在伊芙丝的教案上比划起来,虽然她的讲解偶尔会颠三倒四,但那份分享的热情却无比真挚。

夏依也抬起头,碧色的眼眸带着得意的笑容。

伊芙丝意犹未尽,尽情地指着教案上的题目,尽情地向塔拉请教着……苏晓也转过头,扬着“同病相怜”似的眉毛:终于不只有自己在一直请教别人了。

窗外的夜色深沉,宿舍里的灯光却温暖而明亮。四个少女围坐在书桌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低声的讨论声、偶尔响起的恍然大悟的轻呼或懊恼的叹息,交织成一曲属于学生时代的夜曲。对于伊芙丝而言,这或许是她漫长生命中,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同学”和“室友”这两个词所蕴含的温度。在这片由灯光、课本、作业和同伴构成的温暖小天地里,那个名为“魔王”的身份,似乎也暂时退居幕后,让位于一个努力适应人类学生生活的、名为“伊芙丝”的少女。

……

清晨的起床铃如同催命符般响起时,格院226宿舍里一片兵荒马乱——伊芙丝也不记得她们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的了,只记得自己在写完最后一道题后没洗漱就“昏死”了过去。

“啊!要迟到了!”感到晨光透入宿舍,塔拉第一个惊醒,她手忙脚乱地滚下床铺,差点被地上的拖鞋绊倒。

“我的发夹!我的发夹呢?”夏依顶着乱糟糟的金发,在枕头边摸索着。

“苏苏,快醒醒!”夏依一边套着制服裙子,一边伸手去摇还在迷糊的苏晓。

苏晓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茫然而无助地眨了眨眼,失去所有起床的手段。

伊芙丝也从未体会过“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脑袋痛得要命,自己的眼珠子也不知被谁扯得发疼,睁也睁不开,恰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四人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冲出宿舍,塔拉一边跑一边还在努力把翘起的头发压下去,夏依则帮苏晓整理着衣领。走廊里回荡着她们匆忙的脚步声和塔拉懊恼的嘀咕:“我的苔藓还没浇水……”

食堂里,她们胡乱塞了几口面包和牛奶,便又急匆匆地冲向教学楼。塔拉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鸡蛋,夏依的金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翘着,苏晓的眼角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从未体会过熬夜的伊芙丝更是半死不活,差点直接瘫在半路了。

当她们踩着上课铃声冲进M-015教室时,田哈哈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绒背心,手里拎着那个鼓囊囊的几何口袋,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下方。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早餐味和紧张感的氛围。

“同学们——”田老师洪亮如钟的声音响起,“昨天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除了伊芙丝她们宿舍,以及前排零星几个学霸模样的学生,大部分同学都低下了头,脸上带着心虚和懊恼。不少人小声嘀咕着:“那么多这么难……怎么可能做得完……”

田老师看着台下稀稀拉拉的点头和一片低垂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拍了拍那个沉甸甸的口袋,发出沉闷的响声:“没做完?没关系!”他中气十足地说道,带着一种独特的、抑扬顿挫的口音,“慢慢做!反正——”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善意”的弧度,“这是这一个星期的作业量!”

“噗——”

“什么?!”

“一个星期?!”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哀嚎声此起彼伏,随后,便是放下心来的雀跃。

伊芙丝扶着沉重的脑袋,周围叽叽喳喳的人声,一句也听不清。她只觉得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混合着荒谬、无奈和……想笑的冲动。

她看着田老师那张写满“认真严肃”却自带喜感的脸,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这大概是她来到洛瑟姆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被气笑的。

教室里回荡着这些劫后余生般的低语和哭笑不得的叹息。田老师似乎很满意自己话语造成的效果,挺直腰板,拿起粉笔:“好了,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讲……”

时间在田老师洪亮的讲解声、粉笔敲击黑板的哒哒声以及学生们努力消化“一周作业量”的复杂心情中悄然流逝。

“充实”的又一天就这样一点一点滑过……

直到傍晚时分,雨后的洛瑟姆学院空气格外清新。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中心教学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伊芙丝按照课表,跟着三人来到了N-414教室。这里既是北国诗社申请的活动教室,也是《文学与现实》的授课地点。教室不算很大,布置得却很有格调。深色的木质桌椅排列成半圆形,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讲桌和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厚薄不一、装帧各异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尘埃的香气,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

教室里已经坐了一些学生,大多是高年级的,彼此低声交谈着,四人默契地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大家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空旷的讲桌,心里有些忐忑。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阿列夫先生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褐色的学者袍,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深邃。他步履从容,手里拿着一本磨损了边角的旧书。他没有立刻走向讲台,而是先在书架前驻足片刻,指尖轻轻拂过几本书脊,仿佛在与老友打招呼。

当他转身走向讲台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又在伊芙丝与苏晓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穿透现象的力量。伊芙丝翠绿的眼瞳微微眯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环。

阿列夫在讲桌前站定,将手中的旧书轻轻放下。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在朗诵一首诗的开篇:

“欢迎来到《文学与现实》的课堂。”

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文字,”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在座的学生,“是思想的载体,是现实的映射,也是梦境的出口。它构建世界,也解构世界;它记录真实,也创造虚幻。而文学,正是这文字艺术的最高殿堂——那我为什么要开设这一课程呢?不妨先卖个关子……”

他拿起那本旧书,翻开扉页:“今晚,我们也先不急于深入某部作品或某个流派。我们先来一次……概览。”他的目光变得悠远,“看看这片大陆上,不同的土地,如何孕育出截然不同的文字之花,它们又诞生自何种⌈现实⌋。”

“在遥远的北境,”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描述壮阔景象的沉稳,“风雪与森林塑造了坚韧的灵魂。那里的文学,如同覆盖着冰霜的岩石,冷峻、厚重,直指人心深处的孤独、抗争与生存的严酷。它不回避苦难,甚至拥抱苦难,在冰冷的现实中淬炼出人性的微光。”他的描述让人联想到广袤的雪原、沉默的森林和坚韧的猎人。

“而在温暖的南境,”他的语调变得轻快而富有色彩,“阳光、海岸与多元的文化交融,催生了更为斑斓的想象。西方的艾洛国,骑士精神与冒险传说交织,诞生了无数英雄史诗与奇幻传奇,剑与魔法在字里行间闪耀。”他仿佛描绘着骑士的冲锋和法师的吟唱。

“东方,”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悠远的韵味,“古老的传统与深邃的哲思,孕育了意境悠远的诗词歌赋与充满玄妙色彩的玄幻篇章。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文字间流淌着对天地、对生命的感悟与探索。”他勾勒出山水画卷和仙人御剑的意境。

“至于更南方的土地,”阿列夫的目光似乎投向更遥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比如科马拉,那片饱经风雨、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土地……”他顿了顿,话语里掺杂了更多的情感,“那里的故事,往往扎根于泥土与神话,混合着殖民的伤痕、部族的记忆与现代的喧嚣。它充满了野性的活力、魔幻的色彩,以及一种……在混乱与苦难中野蛮生长的、近乎残酷的真实感。它不追求精致的寓言,而是将现实与幻想、历史与传说,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搅拌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充满生命韧性的图景。”他没有使用任何特定的流派名称,但描绘出的画面充满了拉美文学特有的魔幻、现实与生命力交织的质感。

阿列夫合上手中的书:“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不同的土壤,不同的历史,不同的心灵,浇灌出千姿百态的文学之花。它们或冷峻,或热烈,或玄妙,或野性,但都深深植根于各自脚下的土地,呼吸着现实的空气。”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教室,在伊芙丝身上略作停留:“理解文学,往往需要理解它背后的现实。而透过文学这面镜子,我们也能更深刻地洞察现实的肌理。这,便是我们这门课将要探索的旅程。”

他微微一笑:“我们时间还有很多,接下来,不妨先从科马拉这片充满魔幻与现实张力的土地开始,深入其文学的丛林,好好看看那些在苦难与狂欢中生长的故事,如何以最直接、最本能的方式,叩击着现实的心脏。”

阿列夫意味深长地盯着众人,目光穿透了后排的四位姑娘,仿佛期盼着伊芙丝她们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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