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洛瑟姆外城的这片宁静的街巷。不同于学院区的宏伟肃穆,也不同于市集区的喧嚣嘈杂,这里弥漫着一种家常的、缓慢流淌的时光气息。
其中一栋房屋,与伊芙丝和朵菲儿的家相隔不远。它有着浅米色的外墙,深棕色的木门和窗框,显得朴实而温馨。屋前的小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丛耐寒的菊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在阳光下如同凝固的阳光碎片。一架小小的葡萄藤攀附在门廊的柱子上,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夏依的父亲,克雷德的房子。屋内,一位重要的客人却迟迟不愿离去。
靠近窗边的一把扶手椅上,尧琳安静地坐着。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开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落在窗外花园里跳跃的光斑上,眼神有些飘忽——这一年来,克雷德经常看见这种眼神。阳光勾勒出尧琳略显清瘦的侧影,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似乎无法驱散她眉宇间那抹沉淀许久的阴霾。她面前的茶杯里,红茶的热气袅袅升起,在光线中形成一道淡淡的、几乎透明的烟柱。
克雷德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这位曾经的圣辉骑士团团长,如今穿着简单的深褐色棉麻衬衫和长裤,褪去了戎装的锐利,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挺拔坐姿。
他沉默着又沏了壶红茶:“夫人,还是放不下苏晓吗?”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客厅的座钟在角落里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嘀嗒”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我只是……”尧琳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过于优柔,“有些感慨。”她看了看洛瑟姆学院的方向——以她的精神力,只要她愿意,意念便能轻易覆盖整座学院,感知到苏晓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苏晓,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坐在轮椅上、需要她寸步不离的孩子了。
“在学校,小姐肯定会交到更多的朋友……苏苏她,本不该只有夏依一个朋友的——夏依也是……”克雷德也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我亏欠她太多了,也早就没有资格决定她的人生。夏雷,如果女儿愿意的话,就随她去吧——”尧琳小口啜饮着红茶,“唉,这红茶怎么是甜的,喝着真不比我们那里。”
克雷德也尝了口杯中的红茶,长吁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这种事情,我也有责任。”
“互相揽责任没有意义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懊悔,无时不刻,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血肉模糊的脸,我怎么不后悔和害怕呢?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身上的罪责揽再多都无济于事……苏苏能走到这里,除了感激,我已经别无所求了。”尧琳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了这一年乃至三年来的煎熬,“……让我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下周末我们四个再聚一聚。”
克雷德突然想起了什么:“几天前,德鲁希拉院长是不是……”
“嗯,我的确想在走之前,尽力为她扫清些障碍。不过,我总是没办法一直护着她啊……”尧琳的眼里却含着释然,“况且,苏苏再也不是一个需要被人护着的孩子了。”
……
洛瑟姆以北,维伦镇西南方,小邱郡。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泛着湿冷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底层市井特有的、混合着廉价烟草、汗水和发酵垃圾的复杂气息。这里比洛瑟姆外城更显喧嚣和粗粝,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小贩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背景噪音。
朵菲儿站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角,目光扫过街对面一家挂着木质招牌的书店。店铺不大,橱窗里陈列着一些二手书籍和地图,门楣上挂着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朵菲儿决定在这里歇歇脚,书店的上方,没记错的话是一个风评不错的旅馆。
德鲁希拉的情报网中比她想象中得要大,大得朵菲儿都有些背脊发凉,仿佛随处都会蹿出个线人,又给自己甩出一大堆任务。
“那小吸血鬼,说着让我马上赶去维伦镇,一点都不让我歇会儿——明明约好了跟小伊芙周末见面的。”在德鲁希拉主动交代身份后,朵菲儿的确感到震惊,甚至于有些敬畏,可是,一想到就是她导致自己很久都见不到小伊芙,这位女骑士突然就觉得那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她推开门,风铃轻响。店内光线比外面稍暗,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尘埃的气息。高高的书架几乎顶到天花板,书籍排列得不算整齐,却自有一种随性的秩序感。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正埋头修补一本破旧的精装书,对朵菲儿的到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楼上的旅馆也是这位老爷爷开的,朵菲儿办理完入住后,决定先在书店里逛逛。
几个顾客分散在各处书架前,安静地翻阅着书籍。可有两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两个穿着普通深灰色工装的男人,看起来像是码头工人。他们站在历史地理类的书架前,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中一人随手抽出一本小说,不是像普通读者那样翻看目录或感兴趣的部分,而是快速地、近乎粗暴地翻动着书页,手指在页码间跳跃,眼神飞快地扫过,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数字组合或标记。另一人则拿着一本厚重的不知是啥的书籍,同样快速地翻页,偶尔停下,指尖在某个页码上轻轻划过,随即又继续翻动。他们的动作看似随意,甚至带着点粗鲁。
“不是选书……是在找东西。”朵菲儿心中警铃微动。她不动声色地走到畅销书架的旁边,随手拿起一本《星辉剑士与暗影猫》,佯装翻阅,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那两人。她注意到,当他们翻到某一页时,指尖会极其轻微地在书页边缘点一下,或者用指甲在某个词下划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动作极其隐蔽,若非她身为殿堂骑士的敏锐观察力,几乎无法察觉。
“密码?标记?还是传递信息?”朵菲儿心中念头飞转——德鲁希拉的情报提到过,塑灵教参与进了魔族的行动,这群来自南方的疯子,行事却谨慎、隐秘得很,尤其擅长利用看似无害的媒介传递加密信息,书籍、乐谱甚至菜谱都可能是载体。这两个人,行迹可疑。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似乎完成了“任务”,将书随意塞回书架——位置明显放错了。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便一前一后走出了书坊。
朵菲儿放下手中的书,对柜台后的店主微微点头示意,随即也跟了出去。她收敛着气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翠绿的眼瞳如同鹰隼般锁定前方两个灰色的身影。他们穿过喧闹的主街,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和木箱的后巷。巷子很深,两侧是高耸的砖墙,光线被遮挡,显得异常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
就在朵菲儿踏入巷口的瞬间,前方两人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们缓缓转过身,脸上不再是刚才在书坊里那种刻意伪装的粗鲁和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嘲弄的警惕。
“骑士小姐,”其中一人开口,声音沙哑,“跟了一路了,不累吗?”
朵菲儿的眼瞳骤然收缩——中圈套了!她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右手悄无声息地按向腰间的剑柄。然而,就在她准备拔剑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笼罩了整个小巷。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巷口传来的市井喧嚣都变得模糊不清。
“静音结界?我倒是只在洛瑟姆的图书馆见过。”朵菲儿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深处堆积的木箱阴影中浮现。那是一个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制服,像是某处的酒保。他面容英俊,甚至带着点书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见到这个男人,朵菲儿却不由得瞬间汗毛倒竖,她死死盯着对方——在那副人类皮囊之下,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寒冰般刺骨的阴冷气息,那是魔族特有的气息!而这股气息被刻意压制着、伪装得近乎完美。
“啧,看来遇到行家了,我就说魔族的内应不只有人类。”
“反应很快,”魔族内应开口了,“骑士,你不能再继续了。”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幽蓝色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魔力在他指尖流淌、凝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朵菲儿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以及来袭的三人:两侧高耸的砖墙湿滑,布满霉斑,堆叠的木箱和废弃的麻袋构成了复杂的地形。两名塑灵教徒,一个操控着悬浮的尖锐石锥,一看就负责进攻;另一个则在地面散布着粘稠的阴影,沾上了恐怕很难脱身。至于正前方,那个穿着深蓝制服、戴着金丝眼镜的魔族内应,手中的魔力化作了一柄样式古朴的直剑,不再向外扩散魔族特有的气息。
“看来,双方都不想把场子闹大呢”朵菲儿的声音低沉起来,默默为手中的剑镀上一层光芒——总之,先把那个烦人的在地上“喷粪”的家伙除掉。
魔族率先动了。没有多余的言语,动作简洁、精准,身影如鬼魅般前冲,直剑带着撕裂空气的低啸,直刺朵菲儿心口。
朵菲儿不退反进。她足尖在湿滑的地面一点,身体侧旋,光剑划出一道弧光,并非硬撼,而是精准地搭在对方直剑的剑脊上,手腕微抖,一股巧劲瞬间带偏了刺击的轨迹。同时,她左臂屈肘,猛地向后撞击!
“砰!”
肘击精准地撞在身后一个半人高的木箱上,木箱应声碎裂,里面的旧棉絮和碎布如同炸开的烟雾弹,瞬间喷涌而出,弥漫了小半条巷道。
灰白色的絮状物充斥视野,遮蔽了视线。
“该死!”操控石锥的教徒咒骂一声,失去了目标。他下意识地操控石锥在絮雾中盲目攒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地面蔓延的粘稠阴影也因施法者瞬间的迟疑而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朵菲儿的身影已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如同游鱼般贴着湿漉漉的墙面滑向巷道深处,目标直指那名维持阴影的塑灵教徒,光剑无声无息,直刺对方肋下!
魔族反应极快。他无视了眼前的絮雾,仅凭感知,手中直剑如同毒蛇吐信,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向朵菲儿因前冲而暴露的侧颈!角度刁钻,时机狠辣,逼得朵菲儿不得不回剑自救。
“叮!”
光剑与附魔直剑再次交击,发出清脆的鸣响。火星四溅。朵菲儿感到一股阴冷的魔力顺着剑身传来,试图侵蚀她的圣光。她手腕一沉,光剑上的圣光骤然炽烈,瞬间驱散了那股阴寒。
但这一耽搁,那名塑灵教徒已回过神来,惊怒之下,地面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暴起,数道粘稠的触手猛地缠向朵菲儿的脚踝。
朵菲儿眼眸微凝,足尖猛地蹬在墙面,身体借力向后空翻,同时光剑向下疾扫,圣光如同灼热的烙铁,瞬间将缠来的阴影触手斩断、蒸发,断裂的阴影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焦糊味。
她落在巷道深处一堆更高的废弃麻袋上,居高临下。
那位魔族已穿过絮雾,直剑遥指;另一名教徒操控的石锥也重新锁定目标,悬浮在侧。
巷道内陷入短暂的僵持。只有絮雾缓缓飘落,以及阴影在地面不甘地蠕动发出的细微声响。
朵菲儿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静音结界虽然隔绝了声音,但剧烈的魔力波动和打斗痕迹迟早会引起注意——必须速战速决。
“看来还是先得把你给干掉。”朵菲儿剑指魔族,表情又冷了半分。
魔族从来不理会挑衅,它低喝一声,身影再次暴起——这一次,速度更快!附魔直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幽影,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朵菲儿周身要害,剑势连绵不绝,试图穿透圣光的防御。
朵菲儿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光剑化作一片璀璨的光幕,精准地格挡开每一次致命的刺击。剑刃交击声如同骤雨般密集响起。圣光与幽暗魔力碰撞,在潮湿的墙壁上留下道道焦痕与冰霜。
另外两名教徒想要加入,却发现对战的双方速度太快,根本跟不上节奏。就连他们那引以为豪的粘稠阴影,都只能苦苦维持在自己周身,免得受剑气波及。
朵菲儿则尝试寻找着反击的空隙。但对方的剑术极其老辣,防守严密,附魔直剑上的阴冷魔力更是不断侵蚀着她的圣光,消耗着她的力量。
骑士只好故意卖了个破绽,格挡时力道稍弱,使身体被震得向后踉跄半步,撞在身后的麻袋堆上,似乎失去了平衡。
那魔族眼中寒光一闪,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他足尖发力,直剑如毒龙出洞,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朵菲儿因踉跄而暴露的胸口空门!
可借由这堆麻袋,朵菲儿反倒是借了份弹力,只见她腰肢猛地一拧,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滑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对方致命的一刺;同时,她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魔族内应因全力突刺而来不及完全收回的手臂。
“我上当了。”对方平静地告诉它自己这个结论,“我死了。”
朵菲儿借着拧身和拉扯之力,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将魔族内应猛地甩向巷道一侧堆叠得极高的木箱。
“轰隆——!!!”
它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狠狠砸进木箱堆,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木箱堆轰然倒塌,碎裂的木片、杂物如同雪崩般将他瞬间掩埋,烟尘弥漫。
朵菲儿没有丝毫停顿,她手中的光剑马上脱手飞出,追着刺进了魔族的心脏——补刀没有任何的意外,在场的三位人类都意识到了,那魔族已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名塑灵教徒瞬间呆滞。
“奶奶的,臭骑士给我……”那位操控石锥的教徒还想说些什么。
可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朵菲儿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光剑,只有一只包裹着炽烈圣光的拳头,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印在了腹部。
“呃啊——!”
教徒只觉得一股灼热狂暴的力量透体而入,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他双眼暴凸,口中喷出鲜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软软滑落,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那名苦苦维持着周身阴影的教徒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双手猛地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狂暴的能量波动在他体内酝酿——他要自爆!
“你休想!”
朵菲儿身影急闪,瞬间逼近,包裹着圣光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抓向对方结印的双手,试图打断施法——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教徒脸上露出扭曲而狂热的笑容,身体如同充气般膨胀起来,朵菲儿意识到爆炸已无法阻止,只好引导魔力将对方包裹起来,尽可能减少破坏。
只听见一声闷响,屏障里的教徒就炸成了血雾。
“****,真是**疯子!”朵菲儿很少说詈语。
她走到倒塌的木箱旁,拔出插在魔族尸体里的光剑。圣光收敛,变作一把普通的佩剑。
“还好还剩一位活着的。”朵菲儿苦笑着走向那位失去意识的教徒,却发现对方已然断气——扒开衣服一检查,发现他身上刻得有绑定好的咒印,一旦绑定对象死亡,他也会死去;不用猜,这两位教徒是互相绑定的。
“……”朵菲儿扶了扶额头,感到一阵烦躁,然后,狠狠地在教徒的尸体上踢了几脚。
远处,已经有脚步声和惊呼声传来。
朵菲儿最后看了一眼巷内的景象,身影一闪,逃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