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良夜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12/7 23:02:13 字数:4534

周日的早晨是慵懒的。秋日清冽的寒风、恰当好处的日光、捂得热和的被窝,足以让任何一位刚从节日欢腾中脱身的学生,深陷其中,久久不愿起身。一晃眼,半个上午便在枕边悄然溜走。

伊芙丝撑着昏沉的脑袋,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尽管睡眠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身体却未感到半分睡饱后的清爽,反而像灌了铅般沉重。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翠绿的眼瞳带着未散的迷蒙。身旁的床上,塔拉依旧在呼呼大睡,栗色短发凌乱地贴在红扑扑的脸颊上。她昨晚显然比伊芙丝兴奋得多,躺在床上还回味了许久夜空的流光溢彩,至于何时才沉入梦乡,伊芙丝自然无从知晓。

对面的两张床铺依旧空着,看来夏依和苏晓还要过上一阵子才会返校。伊芙丝的目光扫过宿舍,最终落在塔拉的书桌上——那里,周末的作业本整整齐齐地摞着,早在昨天上午,塔拉便已悉数完成。

“塔拉……”伊芙丝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试图从混沌的思绪中打捞出一些片段:我的作业……做完了吗?似乎……还没开始?不,应该说大部分都还没碰。她抬眼望向窗外,日光已爬得老高,宣告着周日正午的临近。睡梦中,宝贵的休息日竟已流逝过半。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的大脑嗡鸣一声,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她慌忙地套上外套,扑向书包,急切地翻找起来。片刻后,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安静的寝室里逸散开来……

而外城克雷德的宅邸内,同样有两名赶作业的孩子。在这方面,尧琳的监督可不含糊,她就静静地坐在她们卧室的床上,看着宽大书桌上的二人奋笔疾书。作为家长的她,在这方面总是很有压迫感,即便什么都还没做,即便什么反应都没有,也会尽情地被孩子解读、揣摩——就像现在,尧琳坐在床上看着从飞羽国带来的书,两位孩子便再难去开小差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的周末都注定与课业捆绑。洛瑟姆的校园里,奔忙于各式“闲事”的身影比比皆是。

对爱芙拉而言,这个周日清晨的滋味便有些复杂。她的姐姐芙罗拉,总会精准地占据这段慵懒时光,约她在咖啡馆面对面“会谈”。说是会谈,实则更像是芙罗拉单方面的“审阅”——她熟练地“夺”过爱芙拉新写的小说文稿,指尖划过纸页,口中不时蹦出评价。这些评价有好有坏,好的评价总归要多些,听着也令人舒心;但那些时不时蹦出的坏的评价,却总能精准地刺中她最在意的角落,将那些好评艰难织就的衣服狠狠地撕裂出几道口子。

芙罗拉,这位早已从洛瑟姆学院毕业的姐姐,比起北国诗社成员的身份,她更是家族出版社里眼光犀利的编辑。尽管已经毕业,她仍时常出入阿列夫的课堂,参与诗社的活动,顺便(或许不是顺便)挖掘有潜力的新人。这样的一位人物,北国诗社也愿意为她留名,互相沾光。而能被芙罗拉看上的作品终归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有人能与她长期合作了。但对自己妹妹的文字,芙罗拉愿意倾注更多的耐心——前提是,爱芙拉确实展现出了成为小说家的天赋。

那本《爱芙拉羞于念出名字的书》的出版,便是芙罗拉一手操办的。

故事始于某个同样慵懒的周末清晨。芙罗拉路过妹妹虚掩的房门,瞥见熟睡的爱芙拉被子滑落,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厚厚的旧笔记本。“嘿,昨晚准是偷看小说入迷了……不过这封面我没见过,什么小说?”编辑的好奇心驱使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想一探究竟。指尖刚触碰到本子的边缘,爱芙拉便惊醒了。两声惊呼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突兀——爱芙拉惊魂未定地将本子搂得更紧;芙罗拉则摆手慌忙解释:“我,我看你没盖好被子……”她嘴中的解释未停,而眼睛却也一直钉在了妹妹怀中神秘的笔记本上。

后来的发展顺理成章。在芙罗拉软硬兼施的攻势下,妹妹最终“供出”了自己创作的小说。它有个幼稚的名字,“剑士”、“猫”,满是这个年纪偏爱的元素。尽管爱芙拉总羞于念出,但这名字终究是她自己取的。或许,在她心底深处,仍藏着对这名字的喜爱?芙罗拉这样想着。

英雄之旅的故事,谁不向往?遭遇挫折、得遇良师、不断成长,最终战胜强敌、衣锦还乡。俗套,但又有谁不愿意成为这种故事的主角呢?身为资深编辑,芙罗拉深谙市场的偏好。爱芙拉的小说,正是绝佳的“包装”素材。

面对姐姐抛出的橄榄枝,爱芙拉的心自然也怦怦直跳,激动与憧憬难以言表——谁又不希望自己的爱好能赚钱养活自己呢?

只是,当身为编辑的姐姐坐在对面,看着她精心构思的情节被无情删减,看着那些灵光一闪的巧思被轻易抹去,爱芙拉心里终究不是滋味。由于爱芙拉的特殊性,她并非写完一整本再交稿,而是每周日接受姐姐的“审核”。许多游离出主线的枝节会被掰正,许多有感而发的段落会被剔除。芙罗拉告诉她:这些不是读者爱看的。爱芙拉明白姐姐是对的,自己确实无法改得更好。但当那些修改意见真切地摆在眼前,内心的失落感依旧挥之不去。

咖啡馆里,并非只有她们姐妹二人。芮克勒一如既往地抱着她那厚重的笔记本,坐在邻桌。笔尖在纸页上发出“唰唰”的急促声响,她偶尔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带着好奇,投向这对姐妹。

这位豹耳少女对通俗小说并不熟悉,她的创作也与之相去甚远。或许是思维过于跳跃,或许是语言天然晦涩,芮克勒笔下的故事注定难以流行,只能静静地躺在北国诗社作品集的角落。她对此并不介怀,但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知音的出现,渴望有人能同她探讨那些奇诡的意象、深邃的理念——然而,真正能欣赏并给予指导的,似乎只有阿列夫老师一人。

芮克勒,来自遥远科马拉的芮克勒,流浪了半个童年又被“架”着入了学的芮克勒。她很少思考未来,或者说,她眼中那片由文字构筑的世界,几乎挤占了所有关于“将来”的空间。可惜,这样的幻想与憧憬,无法为她换来哪怕一块充饥的面包。如今,十七岁的她毕业在即。等待她的,或许是被送往更北边的战场,或许是重返闷热潮湿的故乡。

芙罗拉作为编辑,对此爱莫能助,只能以个人名义,时常接济芮克勒的生活。久而久之,芙罗拉竟成了她最大的“赞助人”。

“以前的画家为了实现理想,得四处寻求贵族赞助。我写小说,倒写得跟画画似的了。谁又能说,这不是艺术呢?”芮克勒是这样开导自己的。

除了阿列夫,爱芙拉也曾跟着姐姐读过芮克勒的作品。那时,年幼的她发出第一声由衷的惊叹,她惊为天人,并在那时,决心在自己的小说里大量模仿那些瑰丽的意象和隐喻——结果自然是被姐姐批评了一番。但一颗向往的种子,却悄然埋下。后来爱芙拉加入北国诗社,除了姐姐的因素,芮克勒或许也功不可没。

说起来,她模仿芮克勒创作的章节,之前还被伊芙丝她们捡去读过。虽然……爱芙拉想到此,脸又红了不少,不禁发出一声难为情的咕噜声。

“这什么反应,我今天也没为难你吧?想起之前的黑历史了?”芙罗拉敲了敲爱芙拉的头。

“呜呜……才,才没有……”她小声嘟囔着。

“黑色的小猫眼神迷离,就像从我们的现实中游走了一般。”芮克勒写着词句,捂嘴轻笑。

……

周日的时光,说漫长也短暂。爱芙拉或许是如坐针毡的,但那些赶作业的可怜孩子们就只觉时不我待了——尤其是尚未适应人类课程的伊芙丝。塔拉下午去魔植园玩了,夏依她们也没有回来,而没有二人帮助的小伊芙,数学作业做起来着实艰难了些。塔拉一上午能做完的作业,她整个下午也就只写了一半。

洛瑟姆的一年级开设在12岁,而对于大部分考入学院的孩子,12岁以前的日子想必也和私塾为伴,而那些基本的数学知识,在伊芙丝这里却是无法逾越的难关。而这一切,只能留给她自己一点一点地消化了。

日光逐渐西斜,透过宿舍的玻璃窗,将书桌染上一层暖橘色,又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逐渐拉长的影子。窗外的风似乎更冷冽了些,卷起庭院里几片早落的枯叶,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远处隐约传来学院晚餐的钟声,悠长而缓慢,在渐深的暮色中荡开。

书桌前,伊芙丝撑着发胀的太阳穴。桌上摊开的数学作业本,像一片被开垦过的战场——前半部分尚算整齐,后半部分则布满了反复涂改的痕迹和潦草的算式。几何图形旁画着几条歪歪扭扭的辅助线,旁边是几团被揉皱又展开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最终却总在某个节点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刺眼的问号。

塔拉下午出门前摞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此刻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了。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瓣。小伊芙放下笔,捂住了酸涩的眼眶。窗外,光线又暗了几分,暮色如同稀释的蓝墨水,正一点点浸染着天空。常青藤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的、模糊的影。

就在这时,宿舍走廊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们低低的交谈声。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推开,一股带着室外凉意的风涌入。

“我们回来啦!”夏依清脆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旅途归来的雀跃。她脸颊红扑扑的,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散发出诱人的甜点香气。她身后,苏晓抱着一个黑色的细长匣子,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东西。

“伊芙丝,塔拉呢?”夏依一边把纸袋放在桌上,一边环顾宿舍。一旁,苏晓轻轻地去把匣子放在了角落,随后,回到夏依的身边。

“塔拉去魔植园了。”伊芙丝站起身,声音带着点刚脱离题海后的微哑。她的目光落在苏晓身上,对方也正看向她。

“伊芙丝,”苏晓感到这眼神无比熟悉,随后感同身受地说道,“你……是不是也做不出来?”随后,她默默地把夏依推至身前。

夏依会意,凑上前去,瞥了一眼伊芙丝的作业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演算和涂改,嘴角立马绷不住了。

“可怜,可怜小伊芙,让夏依姐姐来帮帮你。”她在一旁塔拉的椅子上坐下,“下午已经指导过苏苏了,现在讲课的手感正火热着呢。”

伊芙丝有些脸红,但终究挤不出太多面部表情,她抬头看了看身旁夏依,又望了望远处已经“脱离苦海”的苏晓,心里顿时生出些安心感来。随后,她终于是扭捏地开了口:“麻烦你了……”

……

无论如何,洛瑟姆的氛围总是安静祥和的,而以东那遥远的飞龙堡,此刻却没那么平静。

安德尔一边跟那位血族小姐对峙、交换情报,一边紧锣密鼓地组织起手下的人开展“剿魔”行动——他很久都没能安心睡过好觉了,连日的疲惫终于是把这位老骑士的身体拖垮了几分。

主堡,埃因的研究室里,安德尔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严肃地看着大法师。

“埃因,伊芙丝她已经入学有半个月了,木已成舟。你也是时候该告诉我实情了吧?”

那位大法师似乎没太听得进安德尔的话语,他揉了揉耳朵,说道:“既然木已成舟,你又何必知道呢?”他保持着一贯的散漫。

“埃因!”安德尔的很少这样大声叫他,但很快,他平静下来,“如果你不回答我,那我就只好默认一切都如我想的那样了。”

眼前,大法师沉默了片刻,但终究还是开口了。

“是……也不是。”埃因背着手,腰挺得很直。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西方,洛瑟姆的位置。“至少魔族现在的渗透跟她无关,其中的花招我也有了些眉目,你就等好消息吧……伊芙丝那边,我依旧向你做担保。”

安德尔对此并不意外,取而代之的,只有释然。他吁出一口粗重的叹息。就伊芙丝的话题,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最终,只好再次长叹一口气。

“你应当信任我的……”

埃因没有回应这句话,他转头看了看这位飞龙堡的领主,说道:“德鲁希拉总比我要值得信任些,相信她吧。”

安德尔没再说话,他跟着看了看窗外,夜色已经有些深了,今天的月亮竟比昨日月华节的更大、更圆。

无论有何等的忧虑,都将其送往明天吧。多想无益。

他摆了摆头,转身离开了研究室,嘴里喃喃自语着:“但愿朵菲儿那边一切顺利吧……”

夜晚,周日的夜晚,如约而至,如一场酝酿着情绪的风暴。北国很“重”,时间是暴雨前停摆的钟,所有命运都悬在那一声惊雷上;但洛瑟姆很“轻”,静月河平缓的潮汐,对岸打着慵懒哈欠的灯火,在河畔微湿的晚风里,打捞着一夜的碎金。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