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1】:归乡(其一)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12/14 23:38:38 字数:4255

【1】伊莎波注:这里记录着一位黑发少女归乡的故事。

光历2187年9月,秋。

飞羽国以东,横跨碧海近千里,坐落着另一个靠海的国度——科斯坦亚。科斯坦亚以其众多港口城市闻名于中洲各国,也是东洲最为知名的城市之一。然而,故事的开端并未在喧嚣的沿海都市展开,而是转向科斯坦亚内陆的密林之中,首都圣杜纳以南的幽僻之地。

林中巨木参天,浓阴蔽日,静谧而幽深,仿佛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一条蜿蜒的河水支流自圣杜纳流经此地,水色澄澈,时湍时缓,为林中的生灵提供了甘甜的水源,就像北国的磐石川一样,灌溉沃土,滋养万物。而在这片静谧的林间,一个身着猎装的男人和他的骏马正在河流旁休憩,如同违和的访客,透露出几分孤寂与神秘。

或许是远离霜落湖的缘故,此地并不算寒冷,相反,时不时还有些闷得慌。

他口干舌燥,见了河水便迫不及待地俯下身,一头扎进清凉的水中畅饮起来。一旁的骏马亦然,踏着轻快的小步凑到河边,低头饮得十分酣畅。

“你这个畜生,竟敢跑到我的上游喝水!”男人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喝的竟是马儿喝剩下的,心中不服,立刻站起身,几步蹚水走到马的上游位置。他冷哼着瞥了马一眼,带着点胜利的意味,再次趴下身子,大口喝起上游的河水。

马儿倒也不恼,只是呲了呲牙,对着他呼出一串湿热的鼻息,像是在表达小小的抗议。男人也不示弱,抬手轻轻给了它的嘴一巴掌,动作虽带着责备,却明显收了力道,显然怕打坏了这忠实的伙伴。

就在这人与马略显幼稚的“争水”刚告一段落时,男人不经意间抬眼望向河流上游的方向。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清澈的水流中,一个身影正顺水缓缓漂下。

那是一个小女孩!她散乱的黑发如同水草般漂浮在脸侧,小小的身体紧紧抱着几块零散的木板,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早已失去了意识,任由水流带着她向下游漂荡。

“老天!”男人心头猛地一紧,低呼出声。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从方才的轻松中惊醒,一股强烈的惊慌攫住了他。但这份惊慌只持续了不到一瞬,男人几乎立刻就决定开始救人。他的脚下电光闪烁,一个瞬身就到了河中央,“抓到你了!”男人一把钳住女孩的手臂。

河水比岸边看起来要深且急。考虑到女孩的安全,男人没法故技重施直接回到岸边。水流裹挟着女孩,也冲击着他。“妈的,还得自己游回去。”他奋力踢水,艰难地将女孩和那几块无用的木板一起拖向岸边。

一切都在下意识中进行着,或许是不忍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又或许是触景生情,自私了一辈子的男人倒在这种时候做了个英雄。

总之,他终于是踉跄着将女孩拖上了岸边的草地。女孩浑身湿透,小小的身体冰冷而沉重。男人顾不得自己浑身滴水,立刻俯身探查。他屏住呼吸,将手指颤抖地探向女孩的鼻下——幸好,尚有气息。或许只是呛了些水,但情况依然危急。

“我得把水给弄出来。”男人迅速回忆着应对溺水者的方法,准备进行急救,“怎么做的来着?”他将女孩放平,准备进行人工呼吸——

就在这时,女孩的睫毛忽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是一双空洞而迷茫的眼睛,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些水,但索性呛得不算厉害。

女孩的眼神短暂地聚焦在男人的脸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某种异国的语言,男人听不太懂。而随即,那点微弱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她再次陷入了昏迷。

“喂喂喂,醒一下,咋又睡过去了。”男人拍打着女孩冰凉的脸颊,却发现她的脖子上竟然还带着项圈,是皇室的标志,他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从圣杜纳漂来的?操,这儿的老爷们还玩挺花。”他望着河流上游的方向,眉头紧锁。圣杜纳离这里不算太远,但怎么着也得漂上个一天一夜。

他逐渐冷静下来,随后,再次检查起女孩的状况——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看起来没有马上溺水窒息的风险。他稍微松了口气。

但女孩浑身湿透冰冷,体温流失极快,这同样致命。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马匹旁,从马鞍旁挂着的厚实布袋里,迅速抽出一条干燥的羊毛毯子。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女孩湿透冰冷的小身体用毯子紧紧裹住,并把那个项圈解了下来,气愤地甩到了一旁的河水中。随后,他抱着裹成团的女孩,走到他那匹安静等待的骏马身边。他拍了拍马脖子,低声吩咐:“伙计,虽然咱俩认识没几年,但还算有些交情,帮个忙呗。”那匹骏马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顺从地屈下前腿,跪卧在柔软的草地上,形成了一个相对温暖舒适的靠背,供女孩依偎。

安置好女孩,男人站起身,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她,又看了看天色。“估计没淹死也得被饿死冻死……算了算了,救人救到底吧。”他低声自语。必须尽快给她补充热量和食物,而且需要一个更安全、能生火的地方过夜。

他迅速整理好自己湿漉漉的猎装,检查了一下随身的佩剑。“今天得早点开饭好了。”他对着马儿,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又看了看靠在马腹边那小小的、被毯子包裹的身影,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男人再次抖了抖水,随后身影矫健地没入了茂密的森林深处——他必须尽快猎到些东西回来。

在林中打猎对男人而言并非难事,没过多久,他就扛着一头鹿回来了。鹿身上的伤口滚烫如被电击,剑身上却没沾多少血。

“这一段河岸倒是开阔,适合就近扎营。”男人将鹿放在一旁,观察四周,最终选定距离河流约六七十米的一块空地。那里树木稀疏,便于生火搭帐。

他一手拖着鹿,一手扶住尚未醒来的女孩,朝空地走去。身后马儿轻嘶一声,像在提醒他,自己似乎被卷进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里。

“行了行了,你去旁边待着,看好这丫头。”男人把女孩轻放在地,卸下马背上的行囊,开始搭帐篷。

时间流逝得很快。不久,帐篷支起来了,鹿也已被放血、剥皮、去掉内脏,只待上火烤制。女孩仍靠在马背上,呼吸平稳,眉头却蹙着,睡得并不安稳。

生火对男人来说也简单——拔出佩剑往木柴堆一挥,一道紫雷应声劈下,雷击处便是火光。

不一会儿,火堆就渐渐旺了起来。男人用树枝搭起一个简易的烤架,将一大块鹿腿肉穿在削好的硬木枝上,悬在火苗上方。起初只有木柴噼啪作响,随后,肉的表面开始泛起细密的油光,一滴油脂坠入火中,“滋啦”一声,腾起一小缕带着焦香的烟。

接着,油珠接连不断地渗出来,顺着肉的肌理滑下,在火舌的撩拨下发出持续而诱人的声响。肉色由深红转为褐金,边缘微卷,表面泛起细小的酥泡。浓郁的肉香混着烟熏气息弥漫开来,厚重、野性,却莫名给人一种安稳的慰藉。

“幸好先前在镇子上买的盐没用完。”卡洛斯翻找着包袱,尽力地想把这顿晚餐变丰富些。

这香味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推开了女孩昏沉的意识。她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惶。她先是茫然地望向跃动的火焰,随后视线落在男人手中那串正在变得金黄油亮的鹿肉上,不自觉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饿,好饿,钻心的饿。

男人转动着木枝,目光平静地投向她:“你醒了?烤鹿肉吃吗?”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交织着恐惧与一种被香气勾起的、难以掩饰的渴望。她没出声,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听得懂科斯坦亚语吗?”男人将语速放得很慢,尽管他自己说得也不算熟练。

女孩先是点头,随即又慌忙摇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生涩的词:“一点点……只会,一点……”

男人并不意外,这女孩的面容不像东洲人。他索性换了语言,带上了艾洛国的口音:“你中洲的吧?不像北国人,也不像艾洛那边的。东边的?”

这次女孩听懂了大半。对方说的虽非她的母语,但她曾随家中老师学过,听起来要熟悉许多。“飞、飞羽国,我……我叫苏晓。”她声音细弱,带着颤,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叔、叔叔……谢……”

男人将烤得正好的鹿肉从火上移开,油脂仍在微微炸响。他撕下边缘一小块烤得焦脆的肉,递过去。

“苏晓,”他念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依旧平淡,“我的名字是卡洛斯。你先吃点东西,再慢慢说。”

女孩望着那块近在咫尺、冒着热气与油光的肉,又抬头看了看男人被火光映得明暗不定的脸。最终,饥饿和温暖的食物香气战胜了不安。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指尖传来滚烫扎实的触感,她轻轻吹了吹,小口咬下。

油脂的丰腴与鹿肉那野性的鲜香瞬间在口中漫开,粗糙的盐粒提点了最原始的滋味。她顿了顿,然后无声地、更快速地吃了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惊吓与寒冷,都囫囵吞咽下去,用这实在的温度填满。不一会儿,苏晓就将手中的肉吃完了。

“诺,这还有鹿腿肉。”男人又撕下了一块肉给她。见苏晓战战兢兢不敢伸手的样子,他便直接放到了她坐着的腿上,“自己吃。”

男人自己也撕下一大块肉,沉默地吃着。火光在两人之间摇曳,将影子投在身后的帐篷上,拉得很长。马儿在附近喷了个响鼻,安静地嚼着地上稀疏的草叶。夜幕已完全降临,森林沉入一片深黛,只有这一小团火光,坚持着微小而温暖的光亮。

“说说吧,你的故事……”男人摸了摸嘴上的油光,尽量地想把自己扮得温和些。他看了看女孩脖子上浅浅的红色勒痕,目光不由得冷了一些。

苏晓捧起手中的鹿腿肉,眼神低迷,随后再次忍不住啜泣起来:“妈妈……爸爸……”她哭得厉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卡洛斯看着对方悲伤得难以沟通的样子,有些无奈——对于一个看着也就十岁左右的孩子,自己又能要求些什么呢?

“你,唉……还记得是怎么来这儿的吗?”卡洛斯把头凑近了些,想在胡子拉碴的脸上挤出个笑容来,但却显得有些狰狞。他伸手想去擦拭对方脸上的眼泪,可苏晓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看起来有不少的心理阴影。

男人叹了口气,不住摩挲着自己下巴的胡渣子,“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吧,劫后余生的感觉可不常见。反正夜还长,你有的是时间跟我说——先吃先吃……”

女孩听懂了这句话,她点了点头,尽管还抽噎着,但仍努力地要张开嘴,把面前的鹿腿肉吃进嘴里。男人见了此幕,忽地有些恍惚,不由得鼻头一酸,他尽力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随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的确,夜还长,卡洛斯也需要些时间消化白天的一切,也需要慎重地考虑苏晓今后的去处——他自己可不是什么烂好人,会因为一句话就勤勤恳恳地把这女孩送回自己的家乡。况且,说不定就是她父母把她卖到东洲来当“仆人”的呢?卡洛斯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想得有些阴暗,但这也的确不无可能。

一旁,火光在苏晓湿漉漉的睫毛上跳动。她吃完了那块鹿肉,指尖还残留着油脂的温度,这温度似乎也稍稍熨帖了她紧绷的神经。抽泣声渐止,只剩下偶尔吸鼻子的细响。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在粗糙却厚实的羊毛毯里,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能从那些明灭的光影里,看见过往的温馨时光。

卡洛斯没有催促。或者说,他也需要些时间缓缓。

他默默翻动着架上剩余的肉块,又添了几根干柴。火焰“噼啪”轻响,吞噬着新鲜的木柴,将更暖的热意推向蜷缩的女孩。夜风拂过林间,带来远处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夜鸟的孤鸣,更衬得这一小方光亮之地寂静而脆弱。星河尚未完全显现,只有几颗最亮的星子,穿透森林顶篷稀疏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人间这一隅微不足道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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