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的推演终于有了结果。
丹书墨箓、生门及死门，皆在那燃烧的丹炉之中。
正常来说，以八卦为基的阵法共设有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
然而，这阵法的生死门却合为一处，绝非寻常的布阵之法，实是诡异。
不过，只要维持阵法的丹书墨箓被取走，这阵法自然就解除了。
就在陈衍伸手欲取丹书时，炉火骤然暴涨，化作滔天血焰。
炉身寸寸崩裂，露出其中一卷赤红竹简。
“小心！”柯灵剑锋一转，斩开扑面而来的火浪，剑气如一堵厚墙般挡在三人身前。
似乎是因为检测到有人要取走阵眼，整个罐中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之先前还要更诡谲、更危险。
炉中竹简自行展开，其上符文自由飞出，竟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座血色大阵。
陈衍脸色骤变，按照他的推演，阵中魇魔已除，只要避开火，取这悬于火上的丹书本该毫无阻碍，又怎会演变成这种状态。
生死门合一，阵眼又是他们想要获取的丹书墨箓，可以说算是暂时无解。
就在这时，陈衍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柯灵：“我明白了，这阵法是将被魇魔附体过的你当做威胁，要将你镇杀，才会变换成这般。”
不过，就算是明白了这些，他们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既是这样，那你们两应当能出去吧。”
“嗯。”陈衍点点头。
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凭陈衍的本事，屏去气息，带着叶云裳从这阵中逃出去，并无难度，只是需要时间。
他当即明白柯灵问这话的意思：“喂，你不会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吧？”
柯灵没有否认，冷冷地说道：“你们在这只会碍事，倒不如出去外面想办法。”
虽然有些伤人，却是实话。
陈衍也明白了利害关系，但叶云裳不愿意离去。
疲于应付愈发强劲的血色大阵的柯灵，并没有精力分神来说服她。
在这种危急关头，陈衍也不会掉链子，准备好后，便拉着她的手，打算趁着生死门偶尔分离的瞬间，从生门遁离，可最终却只有他一个人离开了。
叶云裳留在原地。
尽管强制着想要夺回先前的记忆，她依旧无法获取完全。
先前指尖血那招，只对外面的“守尸人”有效。
而且，即便她有完整的记忆，她没把握破这阵。
毕竟，她当年只是以观主义妹的身份在清平观中生活了十年，除了“破妄”的指尖血之外，并未修习任何术法。
但她还是留下来了。
冒着可能永远困在在这阵中反复生死的代价。
那是远比死亡恐怖的代价。
其实她也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和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待在柯灵身边一样。
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后面能让他杀死自己，却又远不限于此。
先前因为不想让柯灵和以前那些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样死去，偶然发现柯灵的剑能将“生机渡人”，且隐含足以“斩断因果”的真意，才会待在他身边。
但现在想来，那时，在其数次逼近生死的瞬间，在叶云裳以血渡柯灵回生之前，他身上短暂地爆发出强烈的生机。
真正救了柯灵的并不是她。
她只不过是帮他从那种或死非死的状态快速恢复过来罢了。
也是现在她才意识到，柯灵身上其实有着和她类似的特质，那是与她悲苦命运相似的命运。
相似的命途总会互相吸引。
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会觉得待在柯灵身边很安心，能像个孩子般放下戒备。
不过，就算是隐隐猜到他不会真正遁入死门，叶云裳还是不想让其接近死的界限，甚至不想看其受伤。
她也道不清这是什么情感。
也正是因为这道不清的情感，她留下来了。
为了不让柯灵陷入永恒的生死转换，又或是为了能让他不是一个人陷入反复生死的状态。
在看到叶云裳的一瞬，柯灵很是惊讶，不明白为什么陈衍没能带走她。
一瞬间的慌神后，柯灵眼神变得十分坚毅。
他信任陈衍能在外面将此阵破除，就像他信自己能护着叶云裳撑到那个时候。
“在外面是不可能破阵的。”叶云裳似是看出了柯灵的想法。
柯灵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叶云裳冲出了他的防御范围，朝着那熊熊燃烧的丹炉而去。
柯灵连忙扑上去，想要拉住她，却见其已经置身于那熊熊燃烧的丹炉中，已然成为一个火人。
他发了疯似的劈开那丹炉，抱出那火人。
没想到，这大阵竟在这时解除，那火也在柯灵接触前不再燃烧。
“看来，我赌对了。”叶云裳满是烧伤的脸上露出些许微笑，焦黑的手心中握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这珠子，其实是除丹书墨箓的另一阵眼。
叶云裳虽未习得任何清平观的术法，却知道其布阵会有两个阵眼。
一在明，一在暗。
那丹炉中的火，凡人与低阶修士触之即死。
叶云裳猜测，阵眼或许在那。
但如果不在那，她将会永远处在被烧死-复活-再被烧死的永恒状态。
而且，就算阵眼真的在那，她也不清楚解除清平观阵法的方法，只能将那阵眼移位。
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柯灵抱着叶云裳幼小的身躯，看着她身上新皮顶着焦炭似的老皮长出，在十几秒钟后恢复如常，心里既是欣喜又难过。
因为怕裹着她的白色道袍会弄疼她，柯灵还特意施术法以真气裹在表面。
“我没事，你看，这不就又恢复了。”叶云裳笑着安慰他。
柯灵已经明白叶云裳是不死之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疼她。
“你，会痛的。”
“早就习惯了。”
叶云裳这句话对柯灵来说，并不算安慰，反倒令他更加难受。
见此情形，已经完全恢复的叶云裳用手拭去陈衍眼角的泪痕：“哭不适合你，等出去了陈衍会笑话你的。”
他的泪，永远是无声的流。
就在这时，罐中世界发生扭曲，然后便再也支撑不下去，彻底破碎。
于是，柯灵和叶云裳就这样和丹书墨箓破罐而出，把正焦头烂额地研究着的陈衍吓了一跳，后退时没站稳，上身翻过断直接道插在土里。
过程中，听不懂的陈衍惯用语“握朝”就这样脱口而出。
把坐在柯灵怀中的叶云裳逗笑。
陈衍也傻笑着从土中窜起。
笑声回荡了很久。
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也是叶云裳第一次真心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