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人一路无言，但各怀心事。
哈德罗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夜血肉横飞的场面，阿莉雅展现出的力量令他心惊。他是白银级骑士，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又可怕的手段。
艾尔维斯却完全不在意。他只觉得那些山贼死得太轻，若能让他们死得更惨，他愿意亲手执行。
而阿莉雅则陷入深深的自责。她明白自己昨晚做得太过，哪怕对手是恶人，也不能肆意让无辜目睹那样的修罗场。她暗暗决定，以后得控制自己。
幸运的是，马车尚未受损，三人继续踏上北行之路。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德尤治帝国的边境。此时正值一月初，寒风凛冽，二月将至，若不尽快赶到皇家综合学院所在的“学院镇”，便难以适应学院的入学安排。
学院镇是为学院而建的独立小镇，距离德尤治帝都不远。由于斯佩特与德尤治同为“弗拉德王室”的血亲国，边境平日管得不严，但最近情况却格外紧张。
“果然是因为那个山贼头领……”哈德罗骑在马上，皱着眉。他见过那人出招时的姿态，正是德尤治军队标准的战斗技巧。这些动作不可能出现在普通盗匪身上。
“殿下，”哈德罗勒住马缰，“我身为斯佩特军官，不能擅自越境。而且，我也必须将叛逃军官的事回报国王。”
艾尔维斯点了点头：“明白了，舅舅。这一路辛苦您了。”
哈德罗将马车缰绳交到阿莉雅手中：“女仆小姐，请照顾好殿下。”
“包的，老舅！”阿莉雅接过缰绳，神情坚定。
哈德罗：“......”
二人目送哈德罗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南方雪原尽头。
随后，两人来到了边境检查口。艾尔维斯悄悄出示了弗拉德家族的家徽，士兵愣了一下，随即立正敬礼，示意他们放行。
他们，正式踏入德尤治帝国的领土。
“阿莉雅，你进来休息吧，让我来赶车。”艾尔维斯掀开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
“别啰嗦了，殿下。”阿莉雅头也不回地回应，“一路上你就没少废话，现在还想让王子赶马车？你当我这个女仆是摆设啊？”
这一路上，因为途中受伤、奔波风雪，她已经损耗了一套女仆装。原本就没什么钱，只带了五套，现在只剩四套了。
“争取在二月中旬前赶到学院镇。”阿莉雅的声音带着冷静与坚定，“这样我们还能有两周时间熟悉环境、准备入学。”
说罢，她轻抖缰绳，马车在积雪未融的冰道上迅速驶出一道雪雾。
风声呼啸，马蹄飞扬——
马车飞驰在冰雪铺就的官道上，突然，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是个小女孩，她衣衫单薄，冻得脸颊通红，站在路边用力挥手，试图拦下他们的马车。
但阿莉雅并未减速，马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小女孩站在雪地中央，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的鞋已经开了线，脚踝冻得通红，朝着飞驰而来的马车挥手：“请……停一下！求求你们……”可下一秒，她听见了马车的蹄声再次响起。
她抬起头，那个原本驶远的马车，竟然在雪地上潇洒地调转了方向，冲着她疾驰而来。
“上车！”阿莉雅拉起缰绳，一句话清脆有力，像冬日里炸开的雷，少女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女孩一愣，随即眼眶泛红，颤抖地抓住了伸出的手。
阿莉雅继续赶车，坐在前座。马车内，艾尔维斯与小梅芙对视着，空气似乎有些僵。
艾尔维斯试图打破沉默，露出标准的贵族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芙。”小女孩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四周。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艾尔维斯努力让语气柔和，“你家在哪？怎么一个人在雪地里？”
小梅芙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昨天晚上，我被山贼从床上抓走了……他们把我装进了麻袋里……说要拿我去换钱。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跑出来了……可是下山后才发现，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但还是倔强地忍着。
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阿莉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小孩子也能被当作货物卖来卖去。”
“别这么说……”艾尔维斯皱眉，“我们马上就带你回家。”
他翻开地图，指着一处位置：“是这个村子吗？”
小梅芙凑近一看，眼神瞬间亮了：“是的！就是这儿！我认得那个小河，还有那个山的形状！”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重燃了希望。
“太好了！”她小脸涨得通红，眼中泛着泪花，一遍遍小声重复，“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艾尔维斯安慰道：“你会见到你父母的，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阿莉雅却靠着前座，轻声叹了口气：“唉……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了。”
马车很快就抵达村口。
小梅芙兴奋地跳下马车，鞋子一下子被甩飞，她顾不上，光着脚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爸爸！妈妈——！”
她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高亢，像是在努力穿透这整个冬天的寂静。
阿莉雅轻轻跳下车，低头捡起那双破旧的鞋，默默地跟在后面。
小梅芙跑到了家门口，眼中闪烁着泪光，刚想冲进去，却听见屋里传来了争执声。
“怎么才这么点？”
“那个山贼说了，就这价。咱家那闺女太瘦了，拿去给屠户都不值几个铜子。”
那声音熟悉得刺耳。
小梅芙的脚像是被什么钉住了，猛地停在门前。
她整个人僵住了。
眼睛瞪大，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世界像是在这一刻，悄然塌陷。
阿莉雅走到她身后，蹲下身子，替她一点点穿回那双破破烂烂的鞋。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平小女孩心头的裂痕。
“……这种事，总是会发生的。”她轻声说道。
阿莉雅站起身，轻轻将小梅芙抱进怀里。
小女孩没有出声，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抽泣着，把头埋进了阿莉雅胸口。
泪水一滴滴浸湿了阿莉雅的女仆装。
阿莉雅低头瞄了一眼，默默地在心里叹气。
“唉……只剩三套了。”
“别拦着我，我还要去玩呢！”
“你又要去赌钱！好不容易才......”
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打破了冬日村庄的寂静，他们一边拉扯着从屋里走出，一边继续着彼此的怒骂。就在他们推开院门的一刻，一道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的脚步顿住，眼神骤然一紧：“梅……梅芙？”
他怔了片刻，立刻换上了一副做作的慈父模样，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哎呀，乖女儿，你怎么回来了？不……谁救了你，是这位善良的女仆小姐吗？真是太好了，太感谢了！”
女人也赶忙凑上前，声音都带着几分发虚的甜腻：“快进来啊，还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呢？冻坏了可不好。”
梅芙一动不动，紧紧地抱着阿莉雅，脸埋在女仆的怀里，身子微微颤抖。
男人还想靠近一步，却被阿莉雅一个森冷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那一瞬，他甚至感觉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了。
男人讪笑着，语气中带着心虚的哀求：“我……我也没办法啊……冬天来了，没粮、没钱、吃不上饭……我们真的没办法了……”
女人也在一旁哭腔般地应和：“对啊，我们也很痛苦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有办法，谁想干那种事啊……”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妈妈，你们在吵什么呀？”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众人，眼睛落在梅芙身上时立刻笑了起来：“咦~姐姐回来啦？姐姐我还给你留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呢！”
说完，他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拿出一个碗，小心翼翼地捧到姐姐面前。
碗里，是一堆吃剩的骨头——残肉零星挂在边缘，泛着油光，寒风中浮着一股酸败的味道。
那一瞬间，阿莉雅的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她的五指猛地攥紧，关节泛白，浑身颤抖。她咬紧牙关，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家人，像是要将这一切虚伪和冷漠撕碎成灰。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想将一个“家”连根拔起。
梅芙察觉到阿莉雅情绪的变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脸——那是一张被愤怒、悲伤与无力交织出的面孔。女孩伸出手，悄悄抓住了阿莉雅的衣角。
“阿莉雅姐姐……”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艾尔维斯也终于赶到，他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切，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对啊！没错，那孩子从小体弱多病，没什么用处……要是卖到了好人家，兴许还能不被饿死呢……”
话音未落，只听“噗嗤”一声轻响，男人的一条手臂应声落地，像烂柴一样砸进了雪地。
血花溅起，染红了脚下的白雪。
“啊——！！！”
男人捂着断裂的肩膀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刺破整个村庄的寂静。
梅芙吓得全身一颤，刚要回头，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脑袋，死死地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别看。”阿莉雅的声音低沉、冰冷。
她的双眼泛着猩红，宛如修罗，整个人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死神。
“啊啊啊！！你疯了吗！！她是你父亲！！”女人尖叫着，眼看着男人的手臂滚在雪地上，她满脸惊恐，转而冲着梅芙怒吼：“梅芙！快让她停下！你想看着她杀了你爸吗？！”
“赔钱货！垃圾！废物！你就该死在外面！为什么还回来啊——”
她的话没说完，忽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含混。
“啊啊啊啊啊——！”
她捂着嘴巴跪倒在雪地上，双眼翻白。舌头，不知何时，已断裂落地，蜷缩着躺在冰冷的雪上，如同腐烂的肉块。
梅芙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小小的手死死抓着阿莉雅的衣襟，想要哭喊，却发不出声音。
“别怕。”阿莉雅低声说着，一边将她轻轻地抱起。
雪地上，白发的少女脚步坚定，怀中抱着的，是那个终于不用再回头的小女孩。
艾尔维斯一路低头跟着，沉默不语。他看不见阿莉雅的脸，只看到她背影上仿佛燃烧着一团冰冷的怒火。
男人跪在地上，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地、几近崩溃地喊道：
“魔鬼……是魔鬼啊……你不得好死！”
可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风雪，继续飘落。
只有小女孩，在怀中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