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梅芙应该感谢阿莉雅——感谢她没有取走那对“父母”的性命。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马车的一角，包裹在厚重的毛毯里，一言不发。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冻伤的小兽，蜷缩着，发抖着。
艾尔维斯悄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莉雅。
他终于想起了，那天晚上阿莉雅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是个王子，明明就是个王子。就算没人待见你，你也有自己的房、有自己的床、有自己的仆人。”
“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平民，哪天不是风吹日晒？能睡马棚都算豪华了。”
——那时候的他，以为她只是说得难听。现在才明白，阿莉雅其实已经很克制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滩从梅芙鞋子滴落的雪水，沉默得无法开口。
现实，远比他想象得更残酷。
阿莉雅望着窗外的雪景，突然收回目光，冷冷地开口：“那么，王子殿下，这个孩子……怎么处理？”
“听你的。”艾尔维斯低声回应。
“我是女仆，没有决定权。”阿莉雅慢悠悠地说道，“但我提醒您一声，我们也不富裕。”
毛毯里的梅芙轻轻颤了一下，小手悄悄握紧了毛毯的边缘。
“我知道。”艾尔维斯看向她，“不过我们又不能丢下她。”
“那我问你。”阿莉雅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在王宫里被人抛弃的时候，有人搭理过你吗？”
“没有……”艾尔维斯垂下眼。
“那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艾尔维斯心口。
马车内一阵沉默。
这时，毛毯微微动了动，小女孩低声开口：“把我送到最近的城镇就好……我会自己想办法讨生活的。”
阿莉雅看都没看她，语气平静得可怕：“怎么讨？你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干不了体力活，连嫖客都看不上你，丢给野狗都嫌你硌牙。”
“阿莉雅！”艾尔维斯被这句狠狠震了一下，“你说得太过分了！”
“你以为我想说这种话？”阿莉雅突然转过头，“你以为我不心疼？但我不是救世主，我是你的女仆，我的职责是照顾你，而不是去管每一个可怜人的命运！”
“你这么善良，你来管！”她话锋更重，“你连自己都还没站起来！”
“我来管！”艾尔维斯忽然喊道，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的吃穿用度，我来想办法！”
“说得轻巧。”阿莉雅冷笑一声，“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
这时，梅芙抬起头，急忙摆手：“哥哥姐姐……不要为了我吵架……”
艾尔维斯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以前的我懦弱无能，从未想过会有人拉我一把……直到阿莉雅你出现。”
“如果你是我生命里的那道光……那我愿意成为这孩子的光，照亮她的人生。”
空气安静了几秒。
阿莉雅沉默地盯着他，良久，忽然笑了。
那是艾尔维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合格。”
“什、什么？”
“我说——你，合格。”她轻轻地重复一遍，然后揉了揉梅芙的脑袋，“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吧，小不点。”
阿莉雅靠在马车一角，目光淡淡地扫过艾尔维斯和小梅芙，声音低得像雪地上的风：
“殿下，我不希望你只是做一个单纯的好人。”
艾尔维斯怔住，看着她。
“做好人，需要代价。你每一步的善意，都会被人看在眼里，掂在手里，最终压在你身上。”阿莉雅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利刃般切入人心，“你若无力承担，那你所谓的好心，就只是拖别人一起下水的借口。”
她低头，拂去梅芙肩上的一缕雪花，“坏人活得自由，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后果。可好人每一次伸手救人，都是一份责任。你现在还困在泥里，拉着别人一起，只会把人拽得更深。”
艾尔维斯沉默良久，眼神却一寸寸变得坚定。
“我不会再回到以前那个只知道逃避的人身上。”他说，“我想成为可以承担起别人的人。”
“那就别让我失望。”阿莉雅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雪原。
“既然你要站起来，”她话锋一转，“那我，就扶你一把。”
马车缓缓前行，雪地上压出一道长长的车辙线，像通往远方的命运之路。艾尔维斯低头看着小梅芙，梅芙抬起头望向他，小小的眼睛中第一次有了一点希望的光亮。
阿莉雅再次坐在马车前方，手握缰绳，一路穿过边境小道，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目的地——学院镇。这个围绕德尤治皇家综合学院而建立的小镇，聚集了来自安布里亚大陆各国的天才子弟，是年轻人追逐梦想的圣地。
“2月12号。”她眯眼望了眼镇口的告示牌，“还算来得及时。”
三月一日开学，还有半个月整的时间。他们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落脚之处、清点物资、最好还能先搞到一份差事，为今后的衣食住行攒点盘缠。
但一想到小梅芙，阿莉雅就头痛。
这个多出来的小不点，虽然吃得不多，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营养不能马虎。一路上最贵的其实不是住宿，也不是马车油料，而是给梅芙准备的食物——肉干、牛奶、蜂蜜、坚果，样样不便宜。反倒是他们两个主力，只能啃点干粮凑合着过。
“她现在是我们三人中最富有的人。”阿莉雅一边驾车一边嘀咕，“光吃的预算就超过我们俩。”
原本计划是住进学院的宿舍楼，可是——
“一个学生只能带一个侍从入校。”艾尔维斯无奈地读着入学须知，“我们只有一张通行证。”
三人对视了一眼。意味着要么将梅芙一个人留在镇上，要么他们全都在学院外自寻住处。
而学院镇，此时早已是一房难求。开学在即，旅馆涨价得离谱，连最普通的板屋也贵得惊人，几乎翻了三倍。街头到处是拖着行李的外地学生和佣人，镇口贴着“招租”的告示牌，也都被人撕得干干净净。
“殿下。”阿莉雅拍了拍手掌，干脆利落地说道，“得找个便宜的破房子，顺便打几份工，不然你下个月就得睡马厩了。”
她侧头看向梅芙，小姑娘吃得饱睡得香，这会儿正趴在马车边打盹，一副幸福又安心的模样。
“唉——真是个花钱的小祖宗。”她嘴上这么说，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
“要不你带梅芙住到学校里，让她照顾你的生活，我一个人在外面想办法。”
阿莉雅一边翻看手里的地图，一边随口说道，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
艾尔维斯还没出口，梅芙就率先从车尾探出头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我不能离开姐姐！”
“……是的，我不能离开你！”
艾尔维斯脱口而出，声音意外地坚定。
阿莉雅一挑眉，缓缓转过头看他，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哎哟喂~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没了阿莉雅会感到寂寞吗？”
“对。”
艾尔维斯答得毫不迟疑，表情却意外的认真。
“还真是果断呢。”阿莉雅低声吐槽了一句，耸耸肩，像是拿他没办法，又像是在掩饰自己不小心被戳到的心绪。
她重新看向手里的地图，指着一块便宜的区域：“只能租个小房子了，可能要委屈你了。”
“有你在就不委屈。”
艾尔维斯微笑着回道。
阿莉雅愣了一下，嘴角轻轻抽搐：“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油腻了啊？”
她一边嘴上嫌弃，一边还是把地图卷起来，站起身道：“行吧，就靠你这张嘴，租房子的事儿交给我了。殿下大人请等着享福。”
“是是是，辛苦我的阿莉雅女仆大人了。”
一旁的梅芙小声嘟囔：“你们感情真好呢……”
她极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却在心里疯狂吐槽：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直和他说这些酸话。他可一直把艾尔维斯当哥们处的，这家伙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这家伙是越来越不拿我当哥们了吧？！
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镇上一家旅馆，三个人只能勉强挤进一个双人间。床铺狭窄，地板冰冷，阿莉雅把梅芙抱在怀里，躺在一张床上，两人窝在床的一边，而艾尔维斯则独自在一张床上。
为了凑齐这段时间的生活费用，他们甚至把一路带来的马车给卖了。连带着一些不需要的衣物和杂物，最终勉强攒下了500银币。
这个大陆通用的货币分为铜币和银币，10枚铜币等于1枚银币。1枚铜币大约等于前世的1美元——也就是说，他们手上不过相当于五千美元的购买力。
可问题是，学院镇的物价根本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光是每月房租，就要100银币。就算三人勒紧裤腰带，也只能勉强撑上两个月的时间。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阿莉雅就一个头三个大。
这时，她在旅馆窗边望见街对面的某个建筑前人来人往。
她拉起披风，悄悄走了出去。艾尔维斯和梅芙都睡着了，夜色正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