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最深处,那面浮着金色光芒的镜墙静静地立在他们面前,幽蓝色的地面上刻印着螺旋般的符纹,像某种倒转的星图,缓缓旋转。
一股无形的“时间之流”在他们周围悄然成形。
没有暴力的冲击。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仿佛呼吸被偷走的宁静。
然后——
“等下……”
艾尔维斯才刚开口。
“不要动!”
雪琳泽立即察觉到异样。
但一切都晚了。
下一刻,空间像被悄然切碎。
五人的身影在彼此视线中“像水面上的倒影被手指戳散”一样,迅速扭曲、破碎、消失不见。
他们消失的方式各不相同:
亚力克的身影化为飞舞的纸张;
阿莉雅的身体被一层层剥落的“光壳”覆盖;
雪琳泽如破碎镜像般闪回多个表情;
艾尔维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抬起”;
而艾莉诺——
她的眼前,先是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黑暗房间”的画面,然后整个人像被溶解进了画里。
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是落进深井的水珠,在寂静中被放大。
咚。咚。咚。
艾莉诺睁开眼。
她坐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间破旧的研究室,墙上贴着褪色的生态图,天花板漏着水,窗户外是灰蒙蒙的天色。
“……这是……”
她还来不及思考,一个身影从屋角走出来。
是个女孩。
脏兮兮的,头发打结,穿着儿童医院的旧病号服,双脚光着,抱着一个布娃娃。
女孩走到她面前,抬起头。
是她自己。七岁的艾莉诺。
“你还记得我吗?”
她歪着头,声音很轻,却像打在心脏上。
艾莉诺脸色苍白,一瞬间如坠冰窟。
“我……不记得了。”她下意识地说。
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手指,指向研究室门口。
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条又黑又窄的长廊,走廊尽头是铁门,背后传来细小的哀鸣声与电流声。
艾莉诺整个人僵住了。
“……不要。”
她开始后退,眼神中写满恐惧。
那不是幻觉。
那是她封存在记忆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童年时,作为实验志愿者,被迫待在一个生态封闭测试舱中三天两夜,没有光,没有人声,只有永不停歇的生物噪音,和无人回应的哭声。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
因为所有人都说:“是你自己签的名字。”
她那时才七岁。
“走进去,”小女孩说,“把它还给我。”
艾莉诺发疯一样地摇头:“不——我已经不记得了!那是假的!我、我根本不是这样变强的!!”
小女孩看着她,轻轻笑了:
“不是你不记得,是你不敢记得。”
她抬手,指向地面。
艾莉诺低头,整个地面变成了一面水镜——
她看见自己成年后,在会议室里自信地发言,在实验台前冷静地操作,在社团中被称为“逻辑最清晰的头脑”。
所有这些,背后却都被那段黑暗的恐惧推着向前。
那是她的动力。
那也是她的伤疤。
“所以现在,”声音如风般传来,“如果你想离开——”
“你必须还回来。”
“还给那个七岁的你。”
艾莉诺颤抖地跪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落进水镜中。
她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
她抬起头,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
“……谢谢你。以后,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世界瞬间一亮。
小女孩的身影缓缓散成光点,房间开始瓦解,崩溃、流动,像水一般融化。
艾莉诺闭上了眼睛。
下一幕,她会重新醒来,倒在遗迹主室的一角。
但她的心——仿佛从某个早就封锁的牢笼里逃了出来。
—— ——
他的意识浮在半空。
没有重力,没有声音,也没有身体。
他仿佛被丢进了一个没有方向感的空间中,眼前只有不断旋转的光点与碎片,有的像尘埃,有的像玻璃。
他想开口喊,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然后——
画面定格了。
在他面前,一片燃烧着的红色天空缓缓铺展开,血色的旗帜在狂风中扭曲飘扬。
他站在一座断裂的城墙上,身穿灰银色的旧铠甲,手中握着一面破损的旗帜。
而地面上,堆满了魔兽、士兵与冒险者的尸体。
火焰、鲜血、呐喊,构成了这片“未来的战场”。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是他自己。
但比现在更高、更结实,神情沉稳,眉宇之间写满了沧桑与疲惫。
他知道这是谁。
那是未来某一天,选择“成为骑士”的自己。
“你来了。”未来的亚力克低声说。
亚力克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结局。”
未来的自己指了指脚下断裂的城墙。
“这一战,你我都知道赢不了。但你选择留下——护住最后撤退的人群。”
“结果就是——你死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像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我死了……”亚力克喃喃重复。
未来的他看着他,语气低沉:
“你很清楚,你这一生并不耀眼。不聪明,不特殊,家族背景也不强。”
“但你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意义。”
“所以你当了骑士。”
“死在这里,成为一块战旗下的无名碑。”
亚力克的眼神动摇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会留下名字的人。
哪怕拼尽一切,也不过是某个贵族女儿随口说的:“还不错的护卫”。
“……那我为什么不能活着?”
他突然问出声。
未来的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
“因为你怕——怕活着看不见希望。”
亚力克像被一拳打中心口。
他明白了。
他不是勇敢,他只是觉得“倒下”比“一直失败”更容易接受。
“但如果……”亚力克低声说,“如果我现在说,我想试试别的结局——”
“我不想死得没人记得。”
“我想知道,我还可以是谁。”
未来的他微微笑了。
那一瞬间,火焰熄灭,战旗断裂,整片战场崩塌、风干、化作齑粉。
亚力克只觉身体一轻。
未来的自己轻轻对他说了一句:
“那就把‘我’交出来吧——你未来的骑士之名。”
他点了点头。
金属手套脱落,破损的旗帜化为尘埃,原本的未来被交付给了时间。
下一秒,他醒了。
倒在遗迹某个通道的角落,背后靠着石墙,头发被汗水打湿,心跳仍未平复。
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也知道他换来了什么。
他现在——还活着。
真正的自己。
—— ——
雪。
鹅毛大雪从灰白色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冻成一块沉默的石碑。
雪琳泽缓缓睁开眼。
她站在北境最边缘的雪原上,狂风如刀。远处,幽蓝色的魔兽潮汹涌而来,像是一整片冬夜在咆哮。
身后的王城轮廓已隐入风雪。
她孤身一人。
没有援军、没有旗帜,甚至没有一个活着的声音。
她低头,看见自己满身战甲,断裂的枪杆还插在肩膀上,伤口在流血,双腿几乎站不稳。
可她依然站着。
像一尊碑。
“你终于回来了。”
一道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她转身,看见另一个自己。
——没有战甲,没有风雪的洗礼,只是穿着学院制服的“现在的她”,神情平静地站在远处。
“你……是我?”雪琳泽的声音带着些许颤动。
“我是‘一直战斗下去’的你。”那人轻轻一笑,“一直战斗,直到没有敌人,也没有同伴。只剩你自己。”
“你赢了所有战争。”
“然后你输了整个人生。”
风中,那些魔兽停住了。
它们像是被时间冻结,一动不动地伫立雪地中,仿佛在等她一个命令。
“你明明……那么讨厌孤独。”未来的她缓缓走来,踩着积雪,“却一直选择让自己站在最前面。”
雪琳泽咬着牙,低声道:
“如果不站在最前面,谁来挡住这一切?”
未来的她眼神怜惜地看着她。
“不是你非得去挡。”
“你只是太习惯一个人承担。”
她顿了顿,伸出手。
“所以这次,选择我吧。”
“把‘战无不胜’的你交给我。”
“你可以尝试,不那么完美的活着。”
雪琳泽没有立刻回应。
她站在风中,眼神凌厉,像下一刻就会拔剑冲入魔兽潮。
但她没有动。
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风停了。
下一秒,她松开了手。
肩膀上厚重的铠甲化为冰尘飘散,背后那面早已破烂的军旗悄然燃尽。
“去吧。”她对那个未来的自己说,“如果你真的想替我背负,就替我死一次。”
“我要……去看看别的活法。”
未来的她笑了,笑容里没有胜负。
只有解脱。
当雪琳泽再次睁眼时,她躺在遗迹一座残破神像前,身边积满灰尘与时间碎片。
她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掌心——第一次不再握着任何武器。
她仿佛从一个百战归来的梦里醒来,只有额头还残留一点汗意。
她轻声笑了一下,呢喃道:
“原来……退后一步,不是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