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去看艾尔。
艾尔很虚弱，眼睛干涩得像一汪旧井。他看见江野来，勉强笑了笑。
“你还来了啊。”
“……废话。”
“你想走了吧。”艾尔轻声说。
江野愣住。
“你想离开这个梦了，对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野……”艾尔转过脸，眼睛直直看着他，“你难道……真的要走了吗？丢下我了吗？”
那一刻，江野心跳如鼓，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
像是谁在门后，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风从缝里吹出来——不是医院的风，是森林的风，战斗的风，火焰灼烧的风。
还有——
一个红眼银发的女仆站在风中，笑着说：
“你果然，还是个胆小鬼啊。”
江野的手颤抖着。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是江野，不是“哥哥”，不是服务生，也不是病房门口这张椅子的归属者。
艾尔依旧看着他，像是看着全世界最后的希望。
他不想哭。
但他心里知道——
他不能走。
他不想走。
他甚至从未这么强烈地、这样清醒地“不想离开一个地方”。
江野低着头，手还放在艾尔的手背上，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虚弱却鲜活，像是一根在风中颤抖的火柴。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他在想：
如果现在放开。
如果他起身离开这张病床。
如果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走出医院……
那么是不是，
这个“江野”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不是他离开这个世界——
而是这个世界，彻底从他心里消失了。
房间的光很白，外头有风吹着窗帘，柔和得像四月的午后。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叫：
“醒来吧。”
“你是阿莉雅。”
可他不想醒。
不想回到那个要打打杀杀、要和贵族周旋、要为了两份饭在城管面前跑路的世界。
他想留下来。
他想继续穿着这套不合身的校服，想继续在深夜网吧跟艾尔拼排名，想在女仆店里装作不在意地端甜点给金发美女，想再听一次小梅芙喊他“哥哥”，再被她凑过来问：
“江野哥，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可我走了的话……”
我就不会再是“江野”了吧。
我会变回那个银发红瞳的少女，变回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异类。
我可能会忘了这种被喜欢、被需要、被理解的感觉。
我会再次孤身一人。
他指尖慢慢收紧，仿佛要把艾尔的手握碎。
“江野。”
艾尔轻轻唤他。
他抬起头，眼神泛着一点点红。
“你真的要走了吗？”
那声音不是指责，不是恳求，也不是控诉。
就像是——
一场长梦中的最后一句话。
像是告别，又像是祝福。
江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我……”
就在这时，窗外的阳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叮——”
是医院广播的声音。
又是那句熟悉的：“请患者家属前往护士站。”
江野猛然回神，却发现病房变得空荡。
艾尔的床铺空了，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病床旁的小桌上，留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他伸手拿起，打开。
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我知道你是江野。也知道你不是。”
“但谢谢你，留过来陪我一会儿。”
“再见，朋友。”
——艾尔
信纸下，是那枚银色戒指——
那枚艾尔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东西。
江野怔怔地望着它，指腹划过刻痕。
下一秒，戒指忽然开始发光——
像一块破碎的镜面，反射出他自己的倒影。
不是现在的他。
不是江野。
而是那个眼神清冷、腰间挂着空间丝线的白发少女，那熟悉的高马尾、轻浮的语气，和那句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哥们，醒醒。”
戒指炸裂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整个病房。
一切寂静下来。
再抬头时，她眼中已没有犹豫。
“谢谢你。”
她伸手一挥，那碎裂的镜子终于彻底消散，像是被风卷走的落叶。
她抬脚，走向金色光点的尽头。
耳边，金发少女最后的声音轻轻传来：
“时间不会停止，
道路也不会回头。
折返只是另一条捷径，
而终点……依然是起点。”
“你已经给了时间一个答案。”
“现在，时间将还你一条归路。”
光芒爆开。
下一刻，阿莉雅猛然睁眼——
她重新回到了苔原遗迹深处，身旁，是逐渐苏醒的艾莉诺、亚力克、雪琳泽……以及，那位还没睁眼的艾尔维斯。
白影缓缓站起身。
空气静得仿佛能听见时间重新流动的声音。
此时，艾尔维斯也睁开了眼，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随后视线与她相交。
而四周的其他人也逐渐苏醒，动作微小却又异常清晰，仿佛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眨眼都变得格外沉重。
几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是彼此对视。
彼此眼中，都藏着某些东西——
不愿轻易说出口的秘密，和已经悄悄做出的决定。
每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艾莉诺眼底少了些畏缩，多了一点清醒的坚持；
雪琳泽像是终于卸下一层厚重的壳，眼神更坚定了；
亚力克则一如既往地懒散，但那懒散背后多了一丝“认命”似的释然。
就连白影——
那份从容中，也带着微不可察的疲惫。
寂静中，唯有亚力克揉着肩膀，苦笑着开口：
“……这个青铜任务的难度，是不是高了点？”
众人怔了怔，随即轻轻笑出声来。
这一刻仿佛恢复了某种久违的“人气”。
在秘境的某处，金发少女静静凝望着那五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微动，轻声低语：
“行走于现世之形的他们，早已在时间的回音中蜕变——可还有谁能分辨，归来者是否仍是出发时的自己？”
突然周围光芒大盛，光芒消散的那一瞬间，大地仿佛被什么巨力震动了一下。
耳边是石层断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压力。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脚下的大地突然塌陷。
“快抓住什么——！”
来不及了。
整个秘境像失控的巨兽，崩塌、扭曲、吞噬自身，连同那座碎钟广场，一同被卷入下方的黑暗漩涡。
他们再次坠落。
没有人尖叫，因为那一刻大家都明白——试炼已经结束了。
再睁开眼，五人已然回到苔原深处。
四周不再是光影浮动的秘境，而是泥土、岩壁与潮湿的空气构成的原始地洞。隐约还能看到前方有一线光亮，是地表的方向。
“……结束了吗？”艾莉诺喃喃问道。
“不是梦吧。”亚力克抱着胳膊，靠在石壁上，望向自己那只留下淡淡伤痕的手掌。
“没有遗迹，也没有秘纹结构。”雪琳泽扫视四周，眼神冷静，“这只是个普通的塌陷山洞。”
而艾尔维斯还在沉默，他低头不语，像还没从那个王冠碎裂的幻境中走出来。
只有阿莉雅，站在最前方，盯着地洞入口——那里，魔兽的低吼与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沉默良久，她忽然咬紧后槽牙，脸上露出一点烦躁的冷笑。
“真他妈的吵。”
下一刻，她高高跃起，银发翻飞，手中抽出那根随身的黑丝带。
“空间定格。”
那根丝带仿佛化作银蛇，在空中迅速扭转、展开、拉直。
无声无息之间，整个地洞前端的空间像是被一把把看不见的刃线切割。
“砰！——”
火焰牛、沙羽狼、幽地猿……几十头魔兽刚冲进地洞，下一秒，身体便被瞬间切碎成数块，甚至还未发出惨叫，便化作了碎肉与鲜血。
短短十几秒。
屠杀结束。
鲜血顺着地洞墙壁流下，一头头魔兽的残躯瘫倒在地，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血腥味。
阿莉雅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
她不是为了保护谁，也不是出于本能——
她只是烦躁。
那个名为“江野”的自己，已经彻底消失了。
过去那些混着打工、学习、游戏与朋友的青春日常，永远留在了那场梦境里。
而她，现在只能是阿莉雅。
“走了。”她一边收起丝线，一边冷淡地说。
众人沉默地跟上来，仿佛谁都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情绪变化，却又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他们踏出地洞时，回头望去——
那片秘境的入口，早已消失无踪，只剩岩石塌方后的痕迹。
没有遗迹，没有石碑，那场旅程，就像是某段不可言说的时间碎片，被他们深藏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