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维斯站在金碧辉煌的礼堂中央，目光在十位“新娘”之间来回扫视，额角冷汗直冒，呼吸愈发急促。
“全都一样……太像了……我根本——”
他心跳如鼓，脑中一片混乱。
十个身穿婚纱、面戴头纱的身影正缓缓向他伸出手，柔声细语地唤着他的名字：
“艾尔维斯……快来带我走。”
“是我啊，我是阿莉雅……”
可是——
不对劲。
太顺从了。
太温柔了。
太不像她了。
阿莉雅，从来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像等待拯救的公主一样站着不动。她不可能乖乖穿上婚纱，不可能默默接受别人的安排，更不可能像只羊一样等着被挑选。
“她……根本不会在上面。”
艾尔维斯眼神一凛，猛地转头，看向台下的宾客区。
人群之中，女仆来回穿梭，端酒、换菜、低头行礼。热闹混乱中，一道身影悄悄从侧门掠过，银发在烛光下一闪而过。
艾尔维斯心跳漏了一拍。
那道身影虽然低着头，动作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但那挺直的脊背，那转身时轻巧的脚步，那种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孤傲——
他认得。
“阿莉雅！”
他猛地冲了出去，拨开人群，一把抓住那名女仆的手腕。
“你干什么——！”女仆惊呼一声，头微微一偏，假发瞬间滑落，银白色的发丝洒在肩上。
那熟悉的红瞳直直望着他。
“……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啊，蠢蛋。”阿莉雅皱眉低声道。
艾尔维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
身后的老贵族“哈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膝盖站起身来：
“精彩精彩！年轻人，果然有点眼力。”
“不过——”他转身挥了挥手，“既然游戏结束，那我也不藏了。”
只见他走到花亭中央，亲自伸手，一一将那些“新娘”的头纱揭下——
扑通，扑通，头纱落地。
一张张扭曲的蜘蛛脸赫然浮现，密密麻麻的眼珠，褶皱的甲壳，獠牙蠕动着咯吱作响。
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怎么样？我说了我口味重嘛。”贵族姥爷眯起眼，笑容阴森。
“选错了，可是会被吃掉的哦。”
就在那一瞬间，空气像是被狠狠撕裂。
“咔哒——咔哒——咔哒——”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脆响此起彼伏，一双双眼睛悄然亮起，宾客席间原本举杯交谈的“人类”纷纷停止动作，身形抽搐扭曲。
下一刻，他们的面皮像蜡块般滑落，露出底下狰狞的蛛形骨架，尖牙獠爪，触肢疯狂颤动！
“——糟了！”艾尔维斯低吼。
头顶金碧辉煌的穹顶也在此刻迅速褪色剥落，变成了滴着蛛丝与黏液的岩石穹窿，吊灯变作垂坠的茧房，地砖塌陷，露出坑坑洼洼的蛛网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
整个贵族府邸，竟已彻底变成了一座活生生的——蜘蛛巢穴！
老贵族的笑声在洞窟中回荡，低沉、带着恶意的回音：
“挑错了宴会，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走！”艾尔维斯一把抓住阿莉雅的手，转身就冲向侧厅通道。
他们的身后，几十只蜘蛛人发出尖啸，如洪水猛兽般扑来，触肢刮擦墙壁，发出刺耳的刮金之声。
“往左！厨房有后门！”阿莉雅飞快判断地形。
“厨房？！你怎么知道——”
“我干过一天活了！闭嘴往左冲！”
两人风一般地掠过满是蛛丝的走廊，踢翻一排餐车，撞碎一堵虚幻的镜墙。黑色的蛛网从四面八方坠落，几乎要将出口封死。
但他们没有停。
这不是逃跑，这是撕开幻觉的最后一击。
在试炼的最后时刻，只有真正信任彼此、依靠彼此的人，才能杀出那条——活路。
他们一路狂奔，蛛丝甩在身后，恶意的尖啸如潮水追逐。
“快到了——前面有光！”艾尔维斯大喊，猛地推开最后一道洞壁的缝隙。
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而来，仿佛黎明初现。
两人扑出洞口，跌落在一片荒草地上，喘着粗气，仿佛重获新生。
可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周围骤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就是他们！抓住那两个逃犯！”
几十名穿着王国制式铠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长矛指向他们，毫无犹豫。
艾尔维斯刚要拔剑，已被重重压制。
阿莉雅也被利索地捆住双手，压倒在地。
“你们搞错了——我是——”
“闭嘴！你们俩勾结魔物、背叛王国，证据确凿！”
不由分说，他们被重重锁链缠身，带往城中。
……
深夜，地牢。
潮湿的空气如腐败的泥浆贴着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霉菌。铁栏外是黑压压的石壁，燃着昏黄的油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发霉的地砖。
艾尔维斯靠在墙角，手脚被粗重的铁链束缚，锁环生锈，沉重得像拴着整座城。
他低着头，呼吸沉重，衣襟沾满血迹与泥土，肩膀一动不动。
直到对面的铁笼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咔哒——”
金属拉扯的响声，骨骼错位般的咯吱响，让他猛然抬头。
“……阿莉雅？”
那一刻，他瞳孔一震。
笼中，阿莉雅正蹲在角落，双手垂落，头颅埋在膝前。
可那不是他熟悉的侧脸。
她的长发凌乱如蛛丝，皮肤苍白得透明，后颈凸出的骨节缓缓蠕动着，仿佛有什么在皮肤下游走。
她抬起头。
艾尔维斯差点惊叫出声。
那已经不是阿莉雅的脸了——
她的五官被不自然地拉扯，眼睛变成了蜘蛛复眼，密密麻麻的黑点嵌在眼眶周围，嘴唇裂开，露出尖锐獠牙，额头正中央隆起一节黑甲角质，像半开的壳。
“……你……怎么了……你是……阿莉雅，对不对？”艾尔维斯颤声问。
她没有回应。
只是低低地嘶吼了一声，声音干哑，像砂纸刮铁。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艾尔维斯——你认得我，对吧？”
他试图靠近，可刚挪动半步，那具身影就猛地弹起。
“——呃啊！！”
铁栏猛震，阿莉雅像野兽一样撞上牢门，尖牙狠狠咬住了艾尔维斯探出的手臂。
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淌下。
“哈啊——哈啊——”
他连忙后退，跌坐回地面，脸色惨白，捂着伤口。
对面，阿莉雅蜷回角落，嘴角还挂着斑斑血丝。
她喘息着，复眼无神，喉中发出低低的野兽咕哝。
像一只……彻底被吞噬的人偶。
而艾尔维斯只能捂着伤口，咬牙忍着剧痛，双眼死死盯着她扭曲的脸。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输给这点东西……”艾尔维斯喃喃着，声音颤抖，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可他声音越低，胸口的恐惧就越深。
手臂上的伤口正汩汩流血，火辣辣地疼，仿佛有毒素正沿着血脉蔓延。他死死地按住伤口，却止不住颤抖。
对面，那个“阿莉雅”，蹲伏在阴影中，背脊拱起，皮肤泛出黏腻的青白色，嘴角残留的血液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艾尔维斯睁大眼睛，强迫自己再去看她。
可越看，越发觉得陌生。
她的脸在颤动，皮肤仿佛要裂开，黑色的细毛从颧骨处钻出；复眼没有焦距地盯着他，嘴巴咔哒作响，像是下颌骨脱落又拼接。
不是阿莉雅。
那不是他认识的人。
那是个怪物。
“……不是她……你不是她……”
他终于低声说了出来，声音哽在喉咙。
恐惧从胃部涌上来，让他几乎要呕吐。他下意识地后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那一刻，他的心被撕裂了两半——
一半在告诉他：“她在里面，她一定还在……”
而另一半，却在尖叫：“跑！快跑！那是怪物！！”
他手指发颤，唇色发白，胸腔像被灌满了冰水。
“……阿莉雅……如果你真的还在的话……”
“就告诉我——”
“到底还认不认识我。”
铁门轰然打开，寒风如刀般灌入地牢。
一群士兵鱼贯而入，披甲执锐，脚步整齐，踏得地面都微微震颤。为首的是位身披红披风的军官，神情肃然，眉目间却藏不住一种奇怪的尊敬与激动。
他停在艾尔维斯面前，单膝跪下，低声道：
“艾尔维斯·殿下，真相已经查明——您并非与魔物同谋，而是唯一的幸存者、逃出蜘蛛巢穴的勇者。”
艾尔维斯怔住，满脸困惑与茫然。
军官继续说道：
“如今，您已被王国推举为‘选定之勇者’。预言中所言：‘只有王者之血的少年，用剑斩杀魔母，王国方得重生’。”
他目光一扫，落在对面的牢笼中那道扭曲的身影上，眼中泛起一丝厌恶与恐惧。
“蜘蛛女魔头——她藏匿在宫廷多年，伪装成王子身边的侍女，意图引发魔灾。”
“但预言也说，只要她死在勇者之剑下，那些困扰王国的蜘蛛灾害便会彻底消散。”
艾尔维斯脸色发白，指节僵硬地握住身旁递来的银剑，冰冷的剑柄刺骨。
“广场上已经搭好了审判台。”军官轻声说，“只等您最后一剑。”
“从今天起，您将成为王国的英雄，万人敬仰。”
士兵们纷纷跪地齐声高呼：
“——勇者大人，请救赎这个国度！”
而铁栏中，那具扭曲的身影，依旧低头蜷缩在角落，不再说话，只是缓缓颤抖着呼吸，仿佛再也听不懂任何人类的语言。
艾尔维斯手中的剑，仿佛比任何时候都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