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维斯站在棋盘前，沉默地看着那一黑三白的布局。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胸口因为剧烈的奔跑与情绪的冲击剧烈起伏，耳边仍残留着阿莉雅昏迷前的呢喃与呛血的声音。
他不敢动——
不是因为不会下。
而是因为他清楚得可怕：一旦推错，自己也会像阿莉雅一样，被怪物撕裂成碎片。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什么力量压得发沉，棋盘边缘还有未曾彻底消散的鲜血和断裂的兵刃。
——“别再错一次了。”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
这是“三步将死”的残局。他认得。他记得。他从六岁起就在母亲温柔的陪伴下反复练习过这个局面，可如今，这里不是回忆，也不是游戏。
这是地狱。
他没有阿莉雅那样的空间权能。
只能跪下，徒手——一寸一寸地推着棋子前进。
那是一枚比他整个人还要高的棋子，仿佛真正的王者雕像，他必须整个人贴在棋子上、身体后退，才能缓慢地推动它移动到位。
手掌在粗糙的表面摩擦出血，他没有在意。
第一步——
他咬牙推着白后，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像拖动一块山石。
棋盘震动，一丝黑雾升起，几乎要唤醒埋藏在地底的怪物。
他不敢犹豫，立刻转向第二枚棋子——白象，肩膀抵上，喘息着后退，终于将它送到位，封住国王逃路。
他额头已汗如雨下，力气在飞快耗尽，眼前开始发黑。
第三步……就在眼前。
可他的双腿已软，手指颤得几乎无法稳住最后一枚棋子。
“呃……哈……不行……”
他跌倒在棋盘边，视线模糊不清。
他缓缓转头，看到不远处昏迷的阿莉雅。
她静静躺在那里，像一片残破却倔强的羽毛，身上还缠绕着未消散的创伤之力。
那一瞬间，艾尔维斯仿佛重新听见了她的声音——
“……只要是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猛地睁大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死死地撑着棋盘，像从地狱里挣扎出来一样，站了起来。
“我还没赢……怎么能倒下。”
最后一枚棋子——白车。
他咬紧牙关，整个人压上去，脚步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后挪动。
背部抵着冰冷的棋盘边缘，他大吼着将它推入最后的位置！
“给我……将死吧！！！”
“咔——！！”
棋盘剧烈震荡。
一瞬间，黑王发出扭曲的尖啸，在光芒中破碎。
随之而来的是全盘的崩塌，所有的黑暗、棋子、怪物，一起化为虚无。
天地归于宁静。
他跌坐在棋盘边，手指抓住了阿莉雅冰凉的手。
“……阿莉雅，通关了……你可以醒了。”
她的手指，微微回握。
可是，阿莉雅没有回应。
她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失去了以往的毒舌、傲气、锋芒……甚至连微弱的挣扎都没有。
“阿莉雅……”
他的声音颤抖了，像是迷路孩子无助的低语。
身后的大门早已打开，通往第三层的道路正等待他跨出下一步。
但此刻，踏上那条路的人，却只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抱着她，坐在空荡的棋盘边，任时间从身旁流过，任光芒照耀进这片死寂。
这一夜，他在天空之塔里，什么都没想，只是悄悄地，从身后抱住她，把自己最后的温度传递过去。
当第一缕晨光洒落，他睁开眼。
怀里的少女依旧没醒。
虽然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但那双曾经盛满刀子和火焰的眼睛，却仿佛再也无法睁开。
“阿莉雅……怎么办……”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他声音嘶哑，像被扯断的弦一样破碎。
他想到了一个人——
凯瑟琳。
下一秒，他立刻行动。
把阿莉雅裹在柔软的被子中，小心地公主抱起，冲出宿舍。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只套了一双鞋，满头凌乱的金发，脸上却写着不容质疑的决心。
一路狂奔、冲下阶梯、越过大道——
路人纷纷回头，震惊地看着这个衣衫不整、抱着少女飞奔的金发少年。
校门口的守卫刚举起手想阻拦：
“你——”
“滚！！！”
那一声嘶吼带着从未有过的压迫与杀气，震得守卫一个激灵，立刻让开。
艾尔维斯几乎是贴地飞奔，一路冲进了教学楼，毫不犹豫地撞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砰——！！
“凯瑟琳！！救她！！”
他如同狂风般闯入，将昏迷的阿莉雅轻轻放在屋中最柔软的长沙发上，猛然抬头，红着眼死死盯着那位正缓缓起身的精灵女子。
——没有了矜持，没有了胆怯，也没有了贵族的面具。
此刻的艾尔维斯，只是个拼命想要救人的男孩。
“告诉我怎么做？我要救她！”艾尔维斯红着眼，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凯瑟琳轻轻挠了挠脸颊，语气带着一点不情愿的无奈：“你需要找到一个牧师……一个真正能修复灵魂的人。”
她顿了顿，撇嘴补了一句：“不过嘛~那个人你很难见到。”
“无论多危险，我都会去做！”艾尔维斯毫不犹豫地应下。
“虽然你这么说……”凯瑟琳目光掠过他那还未完全长开的肩膀与那副柔弱的躯体，啧了一声：“但你现在太弱了。”
话音刚落，地上的阿莉雅突然“啪”地坐直了身体。
“笨蛋，笨蛋！不去！不去！”她双手挥舞，像个赌气的孩子般喊着，接着竟真的跳起来在屋里又蹦又跳，嘴里哼哼着不知道什么奇怪的旋律。
“阿、阿莉雅？！”艾尔维斯惊得眼睛瞪大，以为她恢复了，刚想靠近，却见她一脸兴奋地扑向角落，抓起一个魔兽眼球的标本，张嘴就想咬。
“住手！”艾尔维斯赶紧冲过去，一把夺下那个恶心的东西。
“哥哥哥吃！哥哥哥不让阿莉雅吃！”阿莉雅一下子坐地上，嘟着嘴，手脚乱蹬。
艾尔维斯满脸问号：“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差点忘了跟你说。”凯瑟琳扶额，语气终于有点同情，“她虽然命保住了，但——灵魂创伤严重，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智力可能暂时……回到了儿童阶段。”
“几岁我也不知道。”她转头，正好看到阿莉雅指着她咯咯笑着叫道：
“老巫婆！老巫婆——哈哈哈！”
“哈？”凯瑟琳额角青筋跳了跳，嘴角抽搐，“也不排除是她在装的。”
艾尔维斯抱着一边挣扎一边撒娇的阿莉雅，手忙脚乱地哄着，脸上写满了——尴尬。
“别踢我……别咬我……阿莉雅，冷静一点！”
“不要！阿莉雅要吃果冻眼球！”
“那是魔兽的！不能吃！”
凯瑟琳抱臂靠着墙，默默看着这一幕，长叹一声。
“……果然还是麻烦死了。”
阿莉雅突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凯瑟琳面前，歪着脑袋傻笑着，伸出手指指着她。
“骗子！”她咯咯地笑了一声，声音天真无邪，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孩。
“你——找打是吧！”凯瑟琳脸色瞬间黑了，猛地抬起手就要揍她。
“等等等等——别打她！”艾尔维斯连忙挡在阿莉雅面前，张开双臂，一副舍命相护的样子。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怒火压下，冷着脸盯着艾尔维斯，语气终于恢复了几分正经：
“……既然你通过了我的试炼，阿莉雅也完成了第二层。”
“那我确实应该——兑现我的承诺。”
话音一落，阿莉雅眼神一滞，身体轻轻一晃，然后像风中倒下的纸人般，慢慢瘫软在地，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阿莉雅！”艾尔维斯惊慌失措地抱住她。
“别紧张。”凯瑟琳淡淡道，“她的精神力几乎耗光了，强撑着清醒已经是奇迹，现在沉睡是正常反应。她只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好好休息。”
说完，她轻巧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双掌合什，掌心之间慢慢浮现出一缕幽光。
幽光化作一根细长的枝条，枝条不断生长、延展，化作一根通体自然、仿佛从森林深处抽出的法杖。法杖顶端，一颗如水般流转着白光的珍珠静静悬浮，宛如水滴凝固。
凯瑟琳握住法杖，轻声念出一段古老的咒语。
“――Ar’vala en thalas…”
法杖猛然砸地。
咚——！
瞬间，整个教研室剧烈颤动，地面像水面一样涟漪荡漾，天花板扭曲旋转，墙壁仿佛融化又重组。
空间开始剧烈地重构。
艾尔维斯只来得及紧紧抱住阿莉雅，周围的一切已化作光与影的漩涡，将他们彻底包裹其中。
当光芒褪去，一切归于平静时——
他们已然站在一个幽暗而深邃的洞穴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