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相信你!”
艾尔维斯目光如剑,语气罕见地带上了怒意。
红蔻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放肆了些。
“你不需要相信我。”她耸了耸肩,嗓音慵懒却带着钉子般的硬度。
“我红蔻说一不二,不然也不可能在这黄金海岸立足这么多年。”
她收起笑意,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你当然也可以拒绝,把你的宝贝女仆带在身边,抱着她一起去和那头海怪共赴黄泉。”
“或者——”
她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椅子,“把她留下。她会暂时待在沉锚会,直到你完成任务归来。”
“不过嘛……她留在这,就不再是你的自由人。她将由我派人看管,没有你的命令,哪儿都不能去。”
她声音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红唇轻启,笑意却如寒风。
“如果你中途想逃?也可以,没人会拦你。”
“只不过……你若是逃了,这个小女仆——”
她故意将“女仆”二字咬得极轻,仿佛在舔舐某种危险的边缘。
“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归我管了。”
“那我也要留在这里。”
艾尔维斯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
红蔻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笑得像是听到了什么世间难得的趣事。
“当然可以。”她走回自己的舰长椅,优雅地落座,翘起了二郎腿,语气轻飘飘却依旧带着锋芒:
“是你自己要放弃自由的,可别回头怪我红蔻‘强人所难’。”
她轻轻拍了拍手。
轰隆——!
大厅深处,一根粗大的鲨鱼脊骨缓缓升起,嵌在墙壁中的骸骨机关随之运转,一张巨大的鲨鱼头骨缓缓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其中一个幽深的通道,通道中有暗红色的魔灯一路延伸,像是通向深海巨兽腹中的走廊。
红蔻摊开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沉锚会,小子。”
她微笑着看向艾尔维斯,那双翠绿的眼眸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
“既然你非要陪着你的女仆一块儿进来,那就都留下吧。你会发现……这地方可比你想象得精彩多了。”
艾尔维斯踏入那张巨大的鲨鱼骸骨之口,脚步稳如常,但每一步都仿佛深入海底。
通道幽深而压抑,墙壁由海兽脊骨与钢铁铸成,弯曲而错落,像是在某头怪物的腹中穿行。魔灯嵌在天花板的骨缝之间,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血色的潮气。
穿过一道螺旋状的金属阶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庞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是沉锚会真正的根基——一座被海水、岩石与魔能共同雕刻出的秘密据点。
四通八达的走道交错纵横,像一座巨大的黑色迷宫。每一条岔路的尽头,都是属于沉锚会的“功能区”。
左侧,是生活区。水缸、灶火、晾晒的鲨鱼肉和咸鱼骨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几个穿着皮甲的少年正在围炉吃饭,看到艾尔维斯经过,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头咀嚼手中的食物。
右侧,是娱乐区和酒吧。破旧的音箱放着低沉的鼓点,角落里有人在赌牌,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拳击台上挥舞铁拳,汗水与酒精、咒骂与欢呼混成一片,像是一座濒死城市的心跳。
再往前,是武器区。墙上挂着各种寒光凛冽的兵器,魔能步枪、深海猎叉、爆裂鱼雷箭……一名独眼铁匠正抱着一柄长刀锤击着刀背,火花四溅,敲击声在整个空间中清晰回荡。
而最尽头,是休息区。
灯光昏暗,空间狭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药草味交织的古怪气息。
艾尔维斯正打量四周,就被一名如熊一般壮硕的大汉拦住了去路。对方皱着眉,一手端着铁灯笼,一手提着链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就是那新来的疯子?”
他打量了艾尔维斯一眼,看到他背上的阿莉雅,撇了撇嘴。
“啧,真拿人当宝贝……走吧,给你安排个单间,别说我们沉锚会待客不周。”
在艾尔维斯没有反应前,他便已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力道虽重却不算粗暴,将他半推半拽地带进了一间角落里的小房间。
门被“咣”地一声关上。
这是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四壁被灰布隔开,天花板低矮,有些潮湿的水珠顺着石缝滴落。墙角是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层磨破的麻布,旁边只有一张锈蚀的圆桌和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
灯光昏暗,空气闭塞,像是某个遗忘之地。
“就在这待着吧。”大汉在门外哼了声,“过几天,红蔻会派人叫你。记住,别乱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艾尔维斯站在房间中央,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阿莉雅,眼神冷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那张床上,默默坐在她身边。
没有人知道,这个阴暗的角落,住进了一位将撕开深海秩序的“陌生人”。
“那小子这几天怎么样?”
红蔻一边修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好奇。
旁边负责看守的打手是个鼻梁歪斜的大块头,此刻挠了挠后脑勺,咧嘴回道:
“也没见出什么异常。给啥吃啥,没挑剔,最多说一句‘饭没你做的好吃’。”
他笑着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他会骂我们下毒来着,结果屁都没放一个。”
红蔻轻轻挑了挑眉毛,“没闹事?”
“闹啥啊?”打手摊开双手,“他除了背着那个女仆到处转,就是蹲房里发呆,连个屁都不放。”
红蔻没有说话,手中修甲的小刀轻轻一顿,示意他继续。
那打手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
“倒是有点奇怪……就是——他天天对着那女仆傻乐。你知道吧?就那种自己在那儿坐着,突然就咧嘴笑,跟中了什么魔咒一样。”
“最诡异的是,”他说着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晚上他还会自言自语,有时候说得挺快,像在和谁争论,有时候又轻声细语,像是在讲故事……可那女仆一直睡着不动。”
“话说,老大你查过他有没有精神病史吗?”
红蔻没有笑,只是眼神微微一变。
“……他都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隔着门呢。”打手摇摇头,“不过说实话,有点瘆得慌,我上夜岗都绕道。”
红蔻合上小刀,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甲,低声道:“他自己说那是‘女仆’?”
“嗯。他给她擦脸、换水、翻身的时候,一直喊‘阿莉雅’——应该就是名字。”
“啧。”
红蔻将双手交叉叠在膝上,望向远处那被封锁的走廊尽头,喃喃道:
“有意思。”
她本以为那少年只是一个偏执的疯子,或者盲目自信的贵族逃徒,但越是观察,越觉得他不像是“单纯的蠢货”。
尤其是那双始终藏着锋芒的眼睛,还有——那股诡异的、安静的笃定。
“你继续盯着,”红蔻最后说道,“但别靠太近,也别试图挑衅他。”
这几天,沉锚会所在的黄金港口不再如前些日子那般死气沉沉。
随着钻石级讨伐令在大陆各大冒险者公会流转,陆陆续续有冒险家小队从各地赶来——有的是名声显赫的精锐小队,有的是久未露面的老牌佣兵团,还有些,是专为声望与奖励而来的独行豪客。
沉锚会门口,打着各色旗帜的船只停泊了一整排,酒吧里几乎挤满了操着不同口音的冒险者,空气中充满了混杂的香料味、金属味和火药味。
可他们在听完红蔻的亲述、看过海怪的情报图后,大多数人——都变了脸色。
那不是普通的海怪。
那是一次送命级的任务。
尽管赏金高得离谱,但没人愿意拿命去赌一场胜率不足一成的“狂徒之战”。一支接一支的小队在短暂停留后悄然离去,甚至连港口的冒险者公会都开始撤柜,准备将接待处移回内陆。
到第四天,整个港口只剩下一支小队仍驻留。
——烈焰黎明。
这个名字,近半年在达斯科境内逐渐被越来越多人熟知。他们曾在赤铜平原剿灭过变异蜥龙群,也曾在西北深林追杀逃亡的贵族法师。他们的队长德雷克·杜子航以“黄金级剑术”与“火焰之心”闻名,被称为新一代的铁血王牌。
与其他人不同,他们在看到情报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留了下来。
并提出了——直接加入这场讨伐任务的意愿。
港口的雾气依旧沉重,但人们私下议论时已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彻底绝望。
“烈焰黎明还在。”
“他们不会轻易退的。”
而红蔻,在那夜再次独自站在她的舰长椅前,轻轻摩挲着酒杯,望着手边摊开的名单,缓缓吐出一句:
“拼图……差不多要凑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