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战船缓缓驶入沉网湾核心区域。阳光从破碎的云层中斜斜洒下,映在海面上,泛起一层静得不自然的光。
海水深蓝如墨,水面平静得仿佛一整张拉平的镜子。
没有波浪,没有风声,连海鸟也一只不见。
主舰“鲸腹号”上,气氛最为紧绷。
深潮之牙小队已经整装完毕,成员分立在甲板四角,魔能护盾调试完毕,战斗位确认过三次以上。
铁帆军团站成两列,检查每一件装备的缝隙与魔导能源。有人甚至开始默念信仰的咒文,还有人给子弹喷上祝福用的圣油。
舰桥上,一名副手手握测距仪,转头看向凯尔顿:“舰长,已到坐标点。”
凯尔顿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死死盯着远方那空无一物的海面。
没有敌人。也没有动静。
这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与此同时,左翼的“曙光掠影号”上,烈焰黎明四人也早已待命。
德雷克双手撑在船栏上,盯着水面足有半个时辰,皱纹已经爬上了额角。
塞蕾娜站在高处哨位,耳朵微动,像是在聆听海底的风声。
卡西娅不耐烦地转着法杖,低声念叨着“来不来啊、到底来不来”。
而艾尔维斯则独自坐在尾舱门边,一边削着木片,一边时不时抬头看远方的海雾。
他并不焦躁,只是心里清楚——这种沉默,不是安全,而是等待的代价。
另一侧的“海蛇之吻号”上,浪刃盟则表现得更轻松。几个成员已经开始打扑克,还有人在栏杆边吊起脚钓鱼,嘴里含着烟卷,嘟囔着“这天气也太适合偷懒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连浪刃盟里最会说笑的人,也沉默了下来。
他们已经在预定区域等待了两个小时。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坐标搞错了?”
“那怪物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真这么安静?”
低语在船队之间悄然流传开来。
仿佛整片大海正在屏住呼吸。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风还未起,海却先动了。
就在众人焦躁与不安的情绪即将堆满船只的时候——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从海底深处敲响的丧钟,震得整片海面都泛起了涟漪。下一秒,海平线某处骤然隆起,海水猛然炸开,仿佛整个海床在翻动。
有人惊呼:“有东西!在——!”
轰——!!
一根足有桅杆粗细的血红色触手从水面猛然冲天而起,带着浸泡过魔能的腥臭海水重重砸在“海蛇之吻号”的侧舷!
咔啦——!
整艘船剧烈震荡,船身剧烈倾斜,船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有三四人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是它!”
主舰上,凯尔顿瞳孔猛缩。
一瞬间,他想起了那张让他至今无法入眠的情报图——
红眼章魔。
海面开始沸腾,像锅中煮开的油浆,一根根触手从四面八方破水而出,数量远超预期。
八根触手,并非八个方向,而是从不同深度、不同角度、不同频率,包围了三艘战船。
它们不是乱舞,而是有节奏地封锁逃跑路线、切断相互支援通道、击打关键护板与动力舱口。
每一击都精准得像是老练的战术大师指挥的军团,压根不像是一只魔兽在攻击。
最可怕的是——每一根触手都在变化:有的表面布满吸盘与倒刺,可刺穿甲板;有的涂满滑腻的墨质,抵抗魔法与火焰;还有的呈现分叉状,末端猛然张开成血盆大口,像是另一个隐藏的吞噬器官。
一艘船,根本防不过来。
“快退!快把船撤出交战区——!”
铁帆军团的指挥官刚一开口,一根带刺的触手瞬间穿透了“鲸腹号”尾部炮台,直接将炮手连同座位捅了个对穿。
鲜血喷洒,哀嚎震天。
曙光掠影号上,德雷克死死抓住船舷,咬牙怒吼:“全员战斗!!远程压制触手!法师优先打墨质核心——!!”
而这时,主舰下方的海水,骤然炸开——
一双如同灯塔大小的红色眼睛浮出水面,仿佛能直视人的灵魂。
它终于露出一角真容。
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头颅,像是一整块覆盖鳞纹与伤疤的海山,八根触手从它头部延伸,中心是一张裂开的圆形口器,内嵌数百枚螺旋状獠牙,正缓缓张开……
它没有发出声音,但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咆哮:
“它在猎杀我们。”
许多冒险者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他们后悔了。
后悔接下了这个任务。
后悔没有在黄金港转身离开。
后悔……低估了这片深海。
就在一根沾满倒刺与腐蚀粘液的巨大触手朝着**“曙光掠影号”**猛然砸下时,整艘船上的人都本能地惊呼出声:
“——来了!!”
德雷克怒吼:“全员回避!塞蕾娜——!”
但下一秒——
时间,停住了。
不是错觉。
是真的停了。
海风凝固、海浪冻结,浪刃盟惊恐的表情像画中人,主舰上的炮火定格在爆发前一瞬,甚至连那头海怪半张的獠牙嘴,也被困在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法则”中。
只有艾尔维斯动了。
他站在曙光掠影号的前甲板,面朝触手,不知何时,一枚纯金色的法阵在他脚下浮现,仿佛从虚空之中撕裂而出,线条宛如天书、几何交错,中心一点刺目的光芒闪烁。
他的声音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显得沉稳又轻柔:
“断。”
一字落下,仿佛是神明的审判。
金阵骤然收缩成一点,下一瞬——
咔!
空气仿佛裂开,一道肉眼难辨的光刃划过了整个空间。
时间重新流动。
海风继续,浪涛重启,火焰喷出,尖叫爆发。
——可那根原本即将击穿船身的触手,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粗大的触肢无力地飘浮在海面上,血水飞溅,切口平滑如镜,仿佛不是被斩断,而是被从现实中“剥离”了存在。
整个曙光掠影号毫发无伤。
船上的人愣住了。
浪刃盟远远目睹,整齐地陷入安静;
铁帆军团眉头紧皱,甚至调整了作战队形;
连凯尔顿,也难得地回头看了一眼艾尔维斯,目光如冰,浮现了第一次波澜。
德雷克干咽了口口水,看向站在甲板上的少年,那背影瘦小,却仿佛撑起了整艘船的命运。
他下意识喃喃一句: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尔维斯手中的刀,看上去普普通通。
铁匠铺常见的锻造款式,廉价的钢材,毫无装饰,甚至刀柄的缠布还在咸湿的海风中起了毛边。
随便一个冒险者都能在街角的摊位上买到十把这样的。
但这把刀的来历,远比它的外表复杂。
——它原本是属于上一代时间权能掌控者,伊萨拉的工具。
那是很久以前,伊萨拉还没有彻底掌握时间流动的核心规则时,曾尝试以“物理方式”在时间流中进行精准切割。当时他曾设想制造一把“时间剪刀”,一刀剪断过去,一剪修正未来。
然而,这种荒谬的想法显然不是一般铁匠能理解的。
于是,在一次催工无果后,伊萨拉直接将尚未完成的剪刀下半部拿走,临时当作单刃长刀使用。
谁也没想到,他这一用,便是数百年。
随着伊萨拉一次次在时间洪流中穿梭、掀起风暴、逆转因果——这把“半成品”的普通铁刀,逐渐沾染了时间法则的残痕,成为唯一能在“时间流中斩断万物”的器物。
它没有名字,甚至也没有灵性,
但它已然是一把“王者熏染下的神器”。
和凯瑟琳那根原本只是教学用的法杖一样,
在王者手中,普通的东西,也会改变命运。不过凯瑟琳的法杖本来就很贵就是了。
而如今,这把“时间遗物”落在艾尔维斯手中,在他一声“断”下,完成了它真正的第一次战场斩断。
——不是在时间中观测,而是强行终结。
至于阿莉雅……
她头上那条毫不起眼的发带,似乎也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尽管尚未完成觉醒,但空间法则的交织,已悄然在那柔软的布料中留下了轨迹。
未来,她或许也会像伊萨拉一样,
在日常之物中创造奇迹。
短暂的静默后,战场再次沸腾。
尽管没有人来得及理解艾尔维斯到底做了什么,但在那根断裂的触手从空中砸入海中那一刻,所有人——哪怕只是余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它不是无敌的。”
终于,有人能伤到它了。
哪怕只是削下一根触手,这个念头也像一道光划破恐惧的夜空,带来短暂的希望。
“它能被砍断!”
“快!集中攻击那边——!”
“用爆雷!封锁它的行动!!”
人群中有人在吼,有人在行动,炮火再次点燃海面,魔导阵列轰鸣而响。
可希望,仅仅维持了几秒。
“……它、它在吃自己的触手?”
浪刃盟的一名水战士惊叫出声,手中武器都差点没握住。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头藏在海浪与雾气中的巨大魔物,张开了那一圈旋涡般的血盆大口,像一口深井。
那截被斩断的残肢被海流推来,它却毫不犹豫地吞了进去。
下一秒——
滋滋——
斩断的伤口处,原本翻卷的肉块像被什么激活了一般开始疯狂蠕动、鼓胀。血肉如潮水般翻滚,一节、一节的纤维组织如同扭曲的蚯蚓,从切口处迅速延伸而出。
不出十秒,新的触手已然成形。
粗壮,完整,甚至更长更灵活,末端还多出一圈锋利骨刺。
“它……它会吞食自己加速再生?”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完了,我们的攻击根本没意义。”
恐惧开始重新回到冒险者的眼神里。
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就被一口吞没。
在海怪那庞大的身影之下,
人类显得如此渺小,
甚至不如它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碎片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