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雅!”艾尔维斯激动地转过身,声音中带着久别重逢的颤抖。
可他的笑容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阿莉雅……?”
他看到她缓缓地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眼眸失去了焦点,身影在空中轻轻一晃,像羽毛一样,笔直地坠落下来。
“阿莉雅——!!”
艾尔维斯猛地俯冲而下,风在耳畔咆哮,他几乎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渐渐坠入海风的身影,双臂猛地一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抓到你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发抖,将她带回战船的甲板上。
扎哈图的尸体早已沉入海底,失去了主宰的那头巨型海怪也终于停止挣扎,沉重的身躯翻转着缓缓沉入水中,海面恢复了死寂。
胜利已定。
但烈焰黎明号上,却无人欢呼。
伊莎贝尔第一个冲了上来,跪在艾尔维斯身边,手掌发光,一边探查,一边焦急喊道:“她……她是那个女仆小姐!”
塞蕾娜站在一旁,嘴唇紧抿,眼神却死死盯着阿莉雅,轻声念着:
“白影……是她吗……”
卡西娅则迅速与德雷克会合,两人神情沉重,正在清点剩余的人员。
“第三队只剩一个还活着,断了一条腿……第四队的法师没了下半身……深潮之牙的队长……那位钻石级猎人,凯尔顿……”卡西娅语气低沉。
德雷克望向远处的主舰残骸,声音干涩:“他的左臂……没了。”
四支队伍,仅有烈焰黎明全员生还。
其他三队,全是血与断肢的代价换来的“胜利”。
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
那个赤红眼睛的女仆,那个从天而降、用莫比乌斯之环斩破绝望的人。
艾尔维斯一手护着她,一手抚过她冰凉的脸颊,低声说道:
“……阿莉雅,醒醒啊。”
这半年来,艾尔维斯几乎从未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始终守在阿莉雅身边,像一个执拗的哥哥,照顾着那个仿佛痴傻一般的女孩。
每次她醒来时的空洞眼神、微微颤抖的手指,甚至那偶尔浮现出的笑容——哪怕只有一瞬,也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里。
他学会了在她醒着的时候讲故事,喂饭,梳头,哪怕对方并不回应。
他像一个临时借住在她世界里的“陌生人”,却用尽一切力气让她多留一会儿。
而这一次……她竟然和他并肩作战了。
那一刻的她,冷静、强大、光芒万丈。是那个他想象中、真正的阿莉雅。
他以为——终于结束了。她醒了,她回来了。
可如今,他抱着她,坐在破损的甲板上。
她的身体轻得像风,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他怀中。
“阿莉雅……”
他哽咽地呼唤,声音微颤,像一个不敢说出真相的孩子。
她的呼吸,越来越浅。
那张总是沉静得不可思议的脸上,没了表情,没了声音,
就连她的心跳,也似乎在与时间赛跑——
一寸寸远去。
艾尔维斯紧紧地抱着她,像在拼命挽留什么,
可他知道,这一次,她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快开船!!”艾尔维斯声嘶力竭的怒吼,在血腥与硝烟尚未散尽的甲板上回荡,带着某种几乎要撕裂空气的迫切与悲恸。
他的喊声让所有人瞬间清醒,惊愕、疲惫、哀伤都被强行抛在脑后。
水手们手忙脚乱地升帆、掉头、返航,火急火燎地调动每一根缆绳,只为把船驶回港口——越快越好。
而他,依旧紧紧抱着阿莉雅,像捧着一块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大海在他们身后安静了。
那头曾让整个港口噩梦连连的海怪,终于沉入了深渊。
当三艘残破的战船摇摇晃晃驶入黄金海岸的港口时,岸边早已站满了人。
他们等候已久,望穿海平线,等待那个决定命运的答案。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是胜利吗?海怪死了吗?”
“看啊——是那位猎手,是凯尔顿大人!!”
凯尔顿站在残破的船头,高举仅剩的一条手臂,高声咆哮:
“我们胜利了——!!”
瞬间,码头沸腾。
孩子们哭着奔跑,大人们跪倒在地,泪水和笑声交织成一首活下来的凯歌。
虽然这场胜利带来了巨大的牺牲,但他们知道:
这就是冒险家的意义。
用生命,换回人民的希望。
但在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
有一个人,早已悄然消失在人群背后。
艾尔维斯紧抱着阿莉雅,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街巷。
他没有片刻停留,没有接受任何喝彩与荣耀。
他像一阵风,狂奔在城市之间,带着最后一丝执念。
沉锚会的大门还未完全打开。
“砰——!!”
一脚踹飞。
门口守着的两名汉子话还没出口,便被他连人带武器一脚踹翻,重重撞在石柱上,哀嚎滚落。
他冲进走廊,怒吼道:
“红蔻!快出来——!!”
他的眼里没有泪,
只有即将燃尽的希望——
和不容质疑的怒火。
沉锚会昏暗的走廊里,火把的光跳动着,如地狱中晃动的鬼火。
红蔻赤脚踩在金属地板上,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卧房走出,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眼神里残留着某种危险的回味——
她还沉浸在阿莉雅的体香与触感中。
“你这急吼吼的样子是——”
话音未落,她看见了那道狼狈却坚定的身影——
艾尔维斯,怀里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阿莉雅。
他的衣服上还沾着血,步伐几乎踉跄,双眼却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红蔻那从容的笑容,瞬间僵硬。
她眼神微闪,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她怎么……”
“快,给我安排去幽灵岛的船!”艾尔维斯打断她,语气冰冷得仿佛能将整座沉锚会冻结。
红蔻眉头一挑,语气不善地嘲讽:“你着什么急啊?不是回来了么?既然你活着,那就说明——”
锵——!
一道寒光猛然从她眼前闪过,空气仿佛瞬间静止。
艾尔维斯的长刀,已贴着她的眼眶悬停。
只差一寸,那刀刃就会刺进她那颗宝石般的翠绿眼球。
红蔻身体一僵,瞳孔微缩,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这个少年的怒火,已经到了临界点。
“……好、好好……我这就安排。”她语气发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快!快把那条船拉出来!!是的——就是‘断潮号’!!!”
远处的沉锚会成员闻声而动,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而红蔻的脸上,除了惊恐,第一次多了一点无法言说的……羞耻。
她从没想过,那个她肆意摆弄的少年,竟会在下一刻用刀,回敬她的贪婪。
断潮号停靠在沉锚会最东侧的废弃码头,那一带常年雾气弥漫,连海风都带着腐朽的潮味。
这艘船与其说是“船”,更像是从深海底爬出来的尸体。
船身斑驳漆黑,木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像是被海兽利齿撕咬过的伤痕。船舷上垂着几根破旧的铁链,链头还拴着早已风化的人骨,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当作响的阴冷脆声。
桅杆上悬挂着早已褪色的黑帆,上面还有几道不规则的紫色抓痕,看不出是被什么撕裂的,只知道,那绝非人类力量所为。
整艘船静静地泊着,宛如一具沉睡的巨大魔物,等待着新的牺牲者登船。
而船头,只站着一个船夫。
那是一个干枯如木偶的老人,背脊佝偻,满头白发像野草般杂乱。他一只手扶着船舷,另一只手提着一盏绿色的油灯,灯火不摇不晃,却散发出幽幽磷光,将他的脸照得如死尸一般青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艾尔维斯抱着阿莉雅走近时,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脸,满是岁月的沟壑,却没有一丝情绪。
“幽灵岛……很远。”
老人沙哑的声音仿佛从海底传来。
“去那的船,从来不载回程。”
“你确定——要上来吗?”
艾尔维斯一步不停,踏上了断潮号的甲板,将阿莉雅轻轻放在船舱内那张布满灰尘的木床上。
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开船。”
老人咳嗽了两声,声音像是锈铁摩擦,带着一种从喉咙深处咯出来的腐朽感。
他晃了晃手里的绿灯,幽光摇曳,照得他脸上那张枯槁的皮肤像是一层快要剥落的蜡纸。
“啧……海怪是被杀了没错,”他咧开一口黄牙,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杀完一个怪,就急着……去送死。”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同情,反而透着某种早已习惯的麻木与冷漠。
“不过也行……好歹那头畜生没了,不然就算想去,也去不成。”
他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船板,破旧的断潮号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回应着什么。
“踏上这船啊……就别想着回头。”
说完,他转过身,绿灯高高举起,站在船头,像一尊指引亡灵前往彼岸的老朽摆渡人。
断潮号缓缓脱离岸边,无声驶入浓雾之中,
像是被海的诡影吞没,
也像是踏上了,没有归途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