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说你是灵魂的指引人，那阿莉雅的灵魂去哪儿了？”
艾尔维斯站起身，他已经全然没了尊敬，眼中只有炙热的火焰。
维罗妮卡悬浮在半空中，神袍在阴影中如墨色波浪般翻卷，她那干枯骨手轻轻抚过教堂两侧的长椅与墓龛。
那些地方，早已被白骨与尘土填满。
她的指尖划过一具依偎在一起的骸骨，一大一小，小的头颅倚在大的胸前，仿佛临终前仍在寻找最后的庇护。
“这对，是母亲与孩子。”
她声音空灵，像风中残钟，
“那一年瘟疫席卷海岸，她用最后一口气，将孩子紧紧搂进怀里。”
她转而看向另一边，一具骸骨穿着残破的轻甲，另一具则斜倚着他，仍握着一把断剑。
“他们是兄弟，从同一片贫民窟中长大，一起踏上冒险旅程，最终被海怪撕裂成两半，却依旧拖着残躯走回了教堂……一起死在神像前。”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悲怆，甚至没有起伏，仿佛在讲述风干了千年的古卷。
然后，她停在一具异常高大的骸骨前。那骸骨手臂上戴着锈迹斑斑的王族臂章，另一具娇小的骷髅被深深埋进他怀中，骨指仍牵着对方的一截残骨。
维罗妮卡轻轻叹了口气。
“王子与公主。”
“逃婚、私奔、流亡，跨越三国追兵，只为一场没有祝福的婚礼。”
她转过头，灵火的双眼直视艾尔维斯。
“他们的故事，哪个不是感天动地？哪个不是至死不渝？”
然后，她收回手，灵火微微一颤：
“可他们，都死了。”
她的声音第一次多了一丝冷意：
“你以为她的执念特别？以为你们的情感高于一切？”
“她的灵魂消失在权能之间，漂泊在世界与神之间的狭缝中——我看不见，也碰不到。”
“你所爱的那个女孩，”
维罗妮卡指着阿莉雅，
“如今连死者之路都不肯走。”
她飘回圣坛，缓缓坐下，
像一位审判的神女，又像疲惫的哀者：
“她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冥界。”
“告诉我方法~”艾尔维斯说道。
他的声音不再恳求，而是冷静、坚定，仿佛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愿意承受。
维罗妮卡站在圣坛前，幽绿的灵火在眼眶中跳动。她那枯朽的面孔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上的圣袍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那句直白的话让她想起了早已遗忘的什么。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仿佛从千年前的海底传来：
“灵魂共生。”
“这个女仆的精神力已经耗尽，灵魂没了能量，在思维之海中游离。”
“她还未真正死去，只是像一盏熄灭的灯，残存的烬火无力再燃。”
“要救她，就需要有人将自己的灵魂渡给她……帮助她重新构建。”
维罗妮卡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她侧头，看见艾尔维斯已经站了起来，怀中的阿莉雅安静沉睡，他的目光燃烧着决绝。
维罗妮卡轻轻抬手，骨指一伸，像拦住一个冲向火海的愚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空洞中多了一丝近乎疲倦的清醒。
“你先等一下。”
“你们这种人，我见过太多了。”
“只要我一提‘可以救’，你们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连我话都不听完。”
她慢慢走下圣坛，破旧的袍角在石阶上划出一条条尘痕：
“你以为灵魂共生只是‘把力量给她’？”
“不。”
“你将撕裂自己的灵魂，把它像火种一样塞进她的意识深海。”
“不是供给，是替代。不是连接，是混合。”
她看着艾尔维斯，语气森然：
“她会因为你而活，但也因此……失去原本的自己。”
“你也一样，将永远无法再回到‘完整’。”
“记住，我说的是‘共生’——不是救她，而是变成她的一部分。”
“从此之后，她梦中的月色，你也会看见；你伤口的疼痛，她也会感觉。”
“若她崩溃，你也会被拖入沉沦。”
她走到艾尔维斯面前，语调平静如旧日晨钟：
“这不是牺牲，是永恒的纠缠。”
“你……还要继续吗？”
“我愿意。”艾尔维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如利刃划破死寂，干净利落，不带一丝迟疑。
维罗妮卡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几息，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转身，骨指再度指向教堂两侧的那些枯骨——
那些沉默地依偎在一起、牵着手、靠着肩、甚至跪在圣像前的灵魂遗骸。
那些曾经，也说出过“我愿意”的人。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点古老的疲惫，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悼词：
“他们……当时也愿意。”
“可愿意又如何？”
“有多少人，连灵魂过度一半都撑不过去，就在那撕裂中发出惨叫，最终崩溃。”
“又有多少人……成功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具王子与公主的骨架，灵火在眼眶中微微跳动。
“却无法再摆脱彼此……每一个梦，每一滴泪，甚至每一次心跳，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爱，变成了枷锁。”
“执念，变成了诅咒。”
维罗妮卡回过身，站在艾尔维斯面前，眼神空洞，语气缓慢：
“年轻人，你现在还有得选。”
“抛弃她。”
“独自离开，过你自己自由的生活。”
“去远方，成为谁都不会记得的英雄，娶一个不会让你痛苦的女孩，生几个像你一样固执的孩子——”
她声音放轻了一些，像是劝慰，又像是某种…哀悼：
“或者，也可以……就此终止这一切。”
“不要成为另一个被埋在这里的亡魂。”
她盯着他，等他的回答。教堂寂静，灵火微颤，仿佛整个幽灵岛都在等待他的选择。
“我愿意！”
艾尔维斯的声音陡然高亢，如雷霆击碎死气沉沉的教堂。
他站直身子，怀中的阿莉雅安静地依偎着，可他不再低头、不再犹豫，那双曾经带着逃避的眼，如今燃烧着无可动摇的光芒。
维罗妮卡静静望着他，那双灵火之瞳在昏暗中微微摇曳，照不出情绪，也读不出嘲讽。
艾尔维斯缓缓低头，看了眼阿莉雅，轻声道：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她身后的懦弱王子。”
他握紧手指，掌心因力道渗出血来，却像握住了命运的咽喉。
“这不到一年的时光，却比我前十几年的一生还要漫长。”
“我曾在时间的长河里，幻想无数次我们的未来——”
“我和她的日子。”
“我们会在城郊买一栋小房子，种一棵柠檬树，她喜欢的那种。我会去做无聊的文书工作，她负责骂我做饭难吃。”
“可每次，我都看不清结局。那未来……总是模糊一片。”
“也许就是在提醒我——未来从来不是用来‘看到’的。”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维罗妮卡那空洞的眼眶，像是要将话语刻入她的灵魂深处：
“未来，是用来‘争取’的。”
“就算前方是命运的刀山、是灵魂的撕裂，只要还有一步之路，我就会走。”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如铁：
“这……是阿莉雅教会我的道理。”
教堂陷入短暂的沉寂。
风自破碎的神窗灌入，吹起尘封的布幔与断裂的祷告书页。
而维罗妮卡，终于缓缓低头，嘴角那一抹干枯的弧度，似乎露出了千年来最微弱的笑意。
维罗妮卡的灵火微微一闪，随之而来的，是她那苍老空洞的声音，如同祭仪开始的钟声，在教堂的穹顶下缓缓回荡：
“——唤醒。”
一瞬间，整座教堂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震动。
圣坛之前的地板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裂痕之下亮起一道道古老符文构成的幽光——那不是普通的魔法阵，而是千年前神明亲自封印下的灵魂契约之印。
石板碎裂，尘土飞扬。
伴随着维罗妮卡一声低语，大地轰鸣。
在艾尔维斯面前，一座由黑曜石与白骨编织而成的高台缓缓从地下升起，仿佛从幽冥世界中钻出般带着死者的低语。
高台呈螺旋状升腾，顶端赫然是两把椅子——
以完整的骷髅构建而成，骨架交错成椅背，脊骨延展为扶手，椅脚之下盘绕着镌刻灵文的锁链，每一寸都散发着灵魂级别的压迫。
它们仿佛不属于人世，亦非魔界，像是为某种古老仪式而存在的**“界椅”**。
维罗妮卡静静地站在台下，语气再无半分情绪：
“坐上去。”
“仪式一旦开始，灵魂将无法回头。”
“痛苦将裂魂剥骨，你必须将自己化作火种，投入她的虚壳。”
“坐上去，就意味着你们的命运，从此再无彼此。”
“而是——‘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