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破败的教堂内,第一缕微光透过破碎的花窗洒落在石质的地面上。
艾尔维斯睁开眼,喉咙干涩,浑身像被火烤过一样沉重。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记忆模糊,思绪如雾,但一个念头却清晰如火。
“阿莉雅……”
他几乎是立刻奔向了高台前的那张骨椅。
女孩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银发安静地垂落,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
她没有醒。
“维罗妮卡!”
他转身怒吼,声音中带着焦急与质问。
漂浮在教堂半空的维罗妮卡,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重、封面刻满骨文的奇书,眼神平静如水。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了两页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恶心、头痛、四肢抽搐、灵魂剧烈撕裂感?”
艾尔维斯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不关心这些!我想知道——
阿莉雅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别吵。”
维罗妮卡猛地合上书本,一道灵火在指尖跳跃。
她缓缓抬头,灵魂权能的威压笼罩了整个空间:
“既然你能站着说话,说明仪式成功了。”
“她为什么没醒?你自己感受一下,不是你最在意她吗?”
艾尔维斯怔了一瞬,本能地闭上眼,静下心——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道柔软而模糊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如风拂水面,却又温热熟悉,仿佛那人就靠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他能“感觉到”阿莉雅的存在。
能感受到她的平静、安宁与沉眠中的微弱悸动。
她像是正在温柔地酣睡,正在某处缓慢吸收光与暖,一点一点恢复着自己破碎的世界。
他睁开眼,低声道:
“她……好像在休息,在补充能量。”
维罗妮卡点了点头:
“正常现象。”
“她的灵魂已经修复完毕,虽然嘛——和你没太大关系。”
“不过你也别难过,你还是……做了一点点贡献的。”
艾尔维斯怔住,低声重复:
“没关系……?”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仿佛某种无法承认的自责开始慢慢涌现。
维罗妮卡叹了口气,重新飘到高台边,摆摆手,语气微妙地缓和了些:
“……行吧,也别玻璃心了。”
“是江……咳,是阿莉雅自己救了自己。”
“她现在状态不错,只是灵魂还处于再构建和稳定的过程中。”
“你和她的灵魂已经建立了连接,现在你体内的灵魂能量会持续缓慢传递过去,帮助她恢复。”
“这不是强行灌输,所以没之前那种剧烈的痛苦了,只是个长期的事。”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不过这段时间,你最好哪儿也别去。”
“灵魂线太脆,离岛太远就会断掉,一旦断了——很麻烦,不止她恢复不了,你自己也会出问题。”
她翻起那本奇书,头也不抬地加了一句:
“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全看她什么时候醒。”
“你小子……就慢慢等吧。”
教堂内的晨光愈发明亮,照亮了高台上那张由白骨与灵魂之力交织的椅子。
阿莉雅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艾尔维斯站在她身边,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的灵魂共鸣,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那不再是恐惧,也不是疲惫。
而是久别的希望。
这半年来的奔波、痛苦、愧疚、挣扎、绝望,
他从未有过一刻真正安下心来,直到此刻——
她就在这里。她真的,还在。
他缓缓跪下,轻轻地,将阿莉雅抱入怀中,像捧着整个世界。
她的身体依旧冰冷,但他能感受到,心跳微弱地律动着。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头,无法控制地低声哭泣,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没有悲鸣,也没有呐喊,
只是那种从骨子里流出的疲惫和释然,
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活下来了。她也活下来了。
这一刻的等待,不再是煎熬的倒数,而是生命回归的前奏。
教堂寂静无声,只有少年哽咽的低语,在石柱与圣坛之间回荡。
维罗妮卡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是默默翻开那本古书,
语气罕见地轻柔了一分:
“……哭吧,这才是你真正像个活人的时候。”
在那一片温暖而寂静的黑暗中,阿莉雅做了一个很长、很清晰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曾经的世界——
霓虹灯下的小巷、咖啡厅的制服、窗外的夕阳与地铁的广播声……
一切都温柔得不像现实,仿佛只是为了某个临别前的回眸,才短暂地停留在记忆里。
她又梦见了现在的自己,穿着女仆装,在陌生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从厨房到花园,从宫殿走到战场,身旁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少年,从未放手。
她知道这是梦。
但梦的尽头,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平凡的衣服,像她记忆中那样站着,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轻轻举起,向她挥手。
不是招呼——而是告别。
阿莉雅站在原地,没有跑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她慢慢地鞠了一躬,低头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惊讶:
她没有哭。
没有悲伤,没有挣扎,
反倒像放下了某种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
轻松得,像一片叶子。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他也知道——她,就是他。
于是,那份执念、那段未完的前尘、那些交错的回忆与情绪,
全都被他一并带走了。
她站起身,看着那道身影在梦中慢慢走远,消散在微光中。
梦境开始崩塌,但她没有害怕。
她静静地闭上了眼。
——因为她知道,真正的“她”,终于要醒来了。
对阿莉雅而言,那场梦不过是灵魂中短暂的一瞬。
可对艾尔维斯而言,那一瞬却是整整两年。
在这两年中,18岁的他,彻底脱离了世界的时间线。
在那片永无光明、被迷雾缠绕的幽灵岛上,他过上了孤独、沉默而原始的生活。
维罗妮卡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但更多时候,她只在某个夜里翻书、点燃灵火,对他不闻不问。
除了她,艾尔维斯能交流的——只有岛上那些偶尔清醒、拥有些许智慧的亡灵骑士。
他们曾是生前的将军、游侠、女武神与神职者,在维罗妮卡的庇护下化作灵体残存于此。
有的高傲冷漠,有的温和健谈,艾尔维斯用两年时间,把他们一个个“聊熟”了。
他听他们讲古老的战争,讲千年前的洪水和圣战,讲那位曾被人遗忘的神明如何在信仰中沉寂。
他没走。
哪怕有船误入岛边的迷雾,哪怕每一次都能借机回归人世——
他始终留在这里。为的,是她。
这些迷失的船只成了他的“维生素来源”。
他会在他们彻底迷失前出手相救,引他们驶离迷雾。
作为报酬,他毫不客气地搜刮了船上的食物与补给。
**面包、罐头、腌肉、干果、香料、维他命……**能用的他都留下,实在不行就靠权能让腐败的食物“回到刚出炉的那一刻”。
岛上没有农田。
蔬菜只剩下海边潮湿岩壁上生长的几种食用海藻,苦涩却能维命。
蛋白质来源则靠他潜入水下,猎杀一些低阶魔兽鱼类——锋牙海鳗、幻纹吞蟹、深海跳爪鱼……
他曾与一只巨型“潮涌魔鲨”鏖战三小时,最终砍断它的下颚,用火烤着分几天吃完。
至于模样……
贵族的皮囊,早已褪去。
他的金发杂乱,已经长到了肩头,用破布随手扎成一束;
脸上多了些轮廓与棱角,胡渣隐隐,眼神深邃得像从战场归来的流亡者。
他不再穿整洁的长袍,而是用魔兽皮、破布与灵布自己缝了一件便于活动的夹衣,
他早已不是那个柔弱、受保护的王子了。
整整两年。
他日复一日地照料着沉睡中的阿莉雅,
每晚都和她说话,哪怕没有回应;
每周都清理她的头发、衣服、身体,保持她的整洁与尊严。
就像守着世界上最重要的信仰——
她,是他全部希望的容器。
而今天,
他又站在教堂的高台前,和往常一样,低声道:
“阿莉雅,今天是我们在岛上的第七百三十四天。”
“你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