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家伙。”饶是松本平吉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咒骂出声。
他在心里发誓，这次事情结束以后，一定要将家里所有仆人清查一遍，类似的事情绝不能够再次出现。
这位历经沧桑的老管家比谁都清楚，再强大的外部敌人都不可怕，真正致命的是那些潜伏在内部的敌人——特别是当这个敌人已经能够贴身接近自家小姐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不禁沁出一层冷汗。
他布满皱纹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如果不是铃木悠真及时出手相救……松本平吉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次突发刺杀事件被铃木悠真化解了，但倘若没有这个少年在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更可怕的是，这很可能只是连环刺杀的开端。
老管家深吸一口气，转向病床上的少年。
他挺直腰板，双手紧贴裤缝，然后猛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
“铃木少爷，我为之前的无礼与怀疑向您郑重道歉。”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
然而铃木悠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位鞠躬的老人，纯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因为对方仅仅凭借推测，就想致自己于死地，实在是有些过分。
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原谅，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声不吭。
“滴答。”
一颗汗珠从松本平吉的额头滑落，在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老管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后颈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痛，但他不敢直起身来。
他明白今天如果不给铃木悠真一个说法，恐怕眼前的少年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想到铃木悠真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小姐，用身体挡下那把刀的场景；
想到小姐一整天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的焦急模样，与前些日子里难得绽放的笑靥；
更想到自己先前仅凭猜测就险些害死这个救命恩人……
松本平吉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深知，仅仅鞠躬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悔意。
突然，他双膝一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标准的土下座，霓虹最高规格的谢罪姿态。
“铃木少爷，是我愚钝，险些害了您！”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肩膀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发抖，“若非您舍命相救，小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而我却……”
他的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起，仿佛要用这种近乎卑微的姿态，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
铃木悠真终于微微动了动，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目光落在松本平吉伏低的背影上。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起来吧，松本先生，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铃木悠真的声音在病房里轻轻回荡，松本平吉的脊背微微一颤，却仍保持着土下座的姿势没有起身。
“铃木少爷……”老人的声音闷在地板间，带着浓重的鼻音，“老朽不敢奢求您的原谅，但至少请允许我以此谢罪......”
少年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清冷的月光像一泓泉水，悄然漫过窗棂。
“我理解你的立场。”他收回视线，语气平静，“保护结月学姐是你的职责，怀疑我也是你的职责。”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结月学姐这么多年缺少朋友，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你们保护的太过分了？”
铃木悠真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刺进松本平吉的心脏。
老管家的身形明显晃了一下，跪坐的姿势微微松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服下摆。
“您说得……很对。”松本平吉的声音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自从老太爷和老主母去世后，结月小姐的父母又常年不在家中，我们这些下人……确实把小姐保护得太紧了。”
“结月学姐在学校非常孤独，也非常渴望朋友，但是却不知道怎么交朋友。”铃木悠真叹了口气。
“她对交朋友的认知甚至停留在小说里，如果不是从小没有朋友，没有与人交往的经历，是不会这样的。”
铃木悠真的话让病房陷入长久的沉寂。
松本平吉的背脊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手背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像锈迹般蔓延。
“老朽一直以为……”松本平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要保护好小姐的安全，让她衣食无忧地长大就好了。”
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老人颤抖着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眼中满是自责：“可我这老骨头，竟然让小姐活得像个精致的笼中鸟……”
铃木悠真静静地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他其实是一片好心，为了小主人付出了太多。但是他的行为有些过于极端，甚至会采取杀人这种非法手段。
“松本先生，你就是太过执着于‘保护’了。”铃木悠真的声音很轻，却让老人浑身一震。
少年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眼神平静而锐利。
“为了保护结月学姐，你甚至不惜杀人，不惜让双手染血……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保护’，反而会让她更孤独？”
松本平吉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铃木悠真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长久以来坚信的“正义”。
“结月学姐需要的不是与世隔绝的牢笼，而是能自由飞翔的天空。”
少年望向窗外，“她需要的是能真心欢笑的朋友，而不是被恐惧支配的傀儡。”
老管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跪坐在地。
他望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这双为了守护小姐而沾过血的手，此刻却显得如此肮脏。
“我……”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铃木悠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病房里只剩下老人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渐起的晚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