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学院有什么地标性的建筑,大概只能是那座坐落于岛屿中央的衔剑之鹰雕塑。
栩栩如生大概是对工匠技艺的侮辱,这只鹰目光炯炯,每一根羽毛不但都是单独雕刻,就连花纹也进行了单独的绘制,明明各不相同,汇聚到同一个体上却那样的协调而美丽,它的姿态是振翅欲飞的瞬间,明明是静止的雕塑,那些特意被泼上黑色油漆充当阴影的部分又给了它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天而起的力量感;喙中所衔的剑,毫无疑问是铸造的一柄巨型武器,鹰的部分是以金色作为主题,而剑则和它相对,通体散发着银色的光辉,即使并未开刃,任何远观这巨剑的人也会为它胆寒。
那只鹰,便是雄鹰帕瑟罗斯,象征所有的除灾者;而剑,则是纯粹的意象,代表着灭除灾异的意志。
而举行入学典礼的位置,就在这座雕塑之下的广场。
所幸,二人意识得早,天刚擦黑,他们就赶到了位置。
不过两人状态完全不一样,莫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昭昭却还是神清气爽。这也是觉醒者和非觉醒者的部分区别所在,哪怕是个肥宅觉醒者和普通人中的运动员,后者的体能也远不如前者。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新生,还有很多老生和千里迢迢跑来的记者。校长会出现在入学典礼上的消息确实吸引了很多观众。
“莫寻哥!昭昭姐!”南觅眼尖,远远地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二人,挥着手跑了过来,“你俩怎么来的这么晚,典礼都要开始了。”
两人对视一眼,总不能说差点忘掉了吧。
南觅看出了两人的尴尬,于是主动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拉出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的新生。
“这是我的室友,夏豆。小豆子,这俩就是我跟你说的朋友,自我介绍一下吧。”被南觅推到前面的夏豆看起来怯生生的,整个人瘦瘦小小,皮肤黝黑,要不是南觅主动把她拉出来,二人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一直跟着南觅的小姑娘。
“你,你们好,我叫夏豆,叫我小豆子就好。我是今年的新生,异能,异能是攻击类,强度一级,名字是蜃楼承影,具体效果是可以隐去自己的身形,然后强化攻击效果……唔啊,小南,我不行了……”磕磕巴巴地说完一段极其简明扼要的自我介绍之后,夏豆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歪倒在了南觅身上。
“漂亮,小豆子,你已经能完整的说完一段话啦!”南觅显得很高兴,摸了摸夏豆的脑袋,“小豆子是我朋友,我们还在天南市的时候就认识了,没想到她也得到了邀请函,我们还被安排到了同一间宿舍。她性格比较害羞怕生,你们见谅一下哈。”
难不成男女混住是系统的什么恶趣味吗?昭昭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是,也不是,她跟莫寻的住宿结果是恶趣味的显现,不过南觅和夏豆的倒是纯纯的随机结果。
“天南市,南觅……难不成你是那个财阀世家的贵公子吗?”莫寻听说过天南市南家的传闻,据说那个家族把控了整个天南市商界的所有命脉,近乎以一己之力托举起了天南市的经济地位。
“哪有,怎么会有大少爷跑来学院读书呢?”南觅哈哈大笑。
几人聊着聊着,广场周围的灯突然熄灭,整座广场陷入了一片漆黑。
人群并没有慌乱,一些觉醒者用起了自己的异能,各色光源照亮了一部分广场,昭昭也催动了瓦尔哈拉,四人周身亮起了淡蓝色的光芒,脱离了目盲的状态。
“怎么了?停电了吗?”
各种疑问的声音陆续响起。
咣!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可怖的威压同声音一并扩散开来,人群随之沉寂。人们交换着眼神,询问着同一个问题:发生什么了?
他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雕塑上那柄巨剑的剑锋。
而此刻,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矗立于其上。
那是一位铁甲的骑士,全身被错综复杂的甲胄包裹,金属的冷冽质感让他看起来极具杀伐凌厉之气,唯一的开口是他的眼部,可那处缝隙之中只有黑影,一颗金黄的光点拉出长长的尾焰。胯下的战马,那不像是生物,而是一个纯粹用钢铁组成的怪物,只不过选择了马的模样,每一处肌腱的线条、骨骼的投影,都用甲胄替代,望之坚不可摧,眼眶的位置中是两团燃烧不息的青色火焰。而骑士的右手高举着一杆骑枪,那骑枪极为华丽,又极为庞大,几乎如骑士的身体那般粗,又比那匹战马还要更长,哪怕是作为装饰或者礼器都显得太过巨大,但它被骑士拿着,无人会质疑它作为武器的威力。
骑士拉了拉左手中的缰绳,战马前足立起,头颅高昂,发出一声极长的嘶鸣。嘶鸣在夜空中扩散,不见衰弱。
骑士望向站在广场上的人群,双腿一夹,战马沿着剑身开始冲锋,马蹄所过的每一处都深深陷进一个坑,坑中留下燃烧不息的青色残焰。而没有多少人注意了这些残留在原地的痕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自剑柄处跃起的骑士,他和他的战马身后,拉出了一条比极光更为绚丽的青色光幕。
嘭!
骑士砸向了地面,一片烟雾被激起,而无人敢于靠近。
烟雾散去时,那位铁甲骑士已经消失不见,站立在深坑中央的,是一个穿着华贵红黑礼服的魁梧老头。
校长,撒诺法尔。
“唳——”
雄鹰帕瑟罗斯在雕塑上空盘旋数圈,最后缓缓降落,站到了撒诺法尔的肩头上。
“入学典礼,开始。”
撒诺法尔的话音刚落,广场周围的电力恢复,人群也瞬间沸腾起来。这不算什么表演,只是撒诺法尔的入场方式,却点燃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热情。
“臭老头又装起来了。”昭昭悻悻地说,虽然嘴上不饶人,她也同样被撒诺法尔的入场鼓舞了起来。
莫寻有点恍惚,他很难把白天那个不着边际的传奇烂梗王和现在这个帅的没边的酷老头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这就是校长全力催动异能的实体化效果吗?”莫寻问。
“哪有,至多七成。老头虽然很蠢,但还没蠢到用全力来撑场面的地步。”昭昭说。
那要是校长使用全力,又会是怎样的场面?所谓的“壁垒”,难道人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莫寻又一次感叹。
“咳咳。”撒诺法尔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浑厚,不借助话筒之类的外物就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某乃学院校长,撒诺法尔,在此,欢迎诸君的到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但随着撒诺法尔手掌下压,人们也都沉寂下去。
“学院的存在,本身就与别的学校不同,我们没有什么评估要求,没有什么考察议定,自然也没有什么面子工程,不用做那些表面功夫。某今日也不想浪费诸君的时间,什么文娱表演,校友感想或是播片的项目已经全都取缔掉了,现在,入学典礼只有一项议程,便是某对诸君的讲话。”
人们静默着,连记者们的摄像头都停止了闪烁,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等待着他的宣讲。
“诸君俱是青年才俊,即使没有学院的招揽,日后也必成大器。然而,诸君仍然接受了邀请函,来到了学院,来到了此处,某在此,先谢过各位。”
“某以为,诸君过往也曾听闻过学院的所谓威名,也隐隐因成为新生而骄傲着。但是,学院的威名从何而来?是从那些学生的英勇中来,是从那些学生的仁善中来,是从那些学生的伟大中来。学院的丰碑,学院的金字招牌,不是用什么优渥的条件、雄厚的财力铸造的,它没有一丁点的世俗的脂粉味道,它是用牺牲者的血肉和荣耀拼接起来的。学生们,才是学院的骄傲所在。”
“而今,灾异愈发猖獗,部分地区已有形成灾潮之势,各地赈灾司、除灾者即将独木难支。诸君,试问,某等该当何为?”
“除尽灾异!”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除尽灾异!”“除尽灾异!”“除尽灾异!”
热血的吼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并非觉醒者的观众也纷纷举起拳头,加入了这声浪之中。
撒诺法尔拍了拍手,雄鹰帕瑟罗斯立刻自他的肩头冲天而起,窜入云层之中。
“某素来不以演说见长,演说之中自然也诸多纰漏,万望诸君见谅。”
“某今日之词,无非两点。其一,某万望诸君艰苦奋斗,学院必将以诸君为荣;其二,某万望诸君此后勇除灾异,安身立命,俱为黎民。”
“某,言尽于此。”
话音刚落,方才雄鹰帕瑟罗斯冲入的云层爆裂开来,分明是黑夜,却有几近炫目的光亮自云层中撒下,笼罩了雕塑和撒诺法尔。
“诸君,再会。”
说罢,他双脚轻踏,向云层中冲去,帕瑟罗斯盘旋而下,竟用双翼载着撒诺法尔飞去。
一套激昂的演说,加上这宏大得不像话的特效,唬得人们在那光芒散尽后才回过神来。
“结束了?”有人问。
突然的开始,突然的结束,这大概是最草率的入学典礼,但肯定是让在场的人们最刻骨铭心的入学典礼。
“我说老头之前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去解决灾潮了。”昭昭喃喃道。
“灾潮是什么?”莫寻问。
“漫山遍野的灾异像潮水一样汹涌地向人类的聚居地进攻,就是字面意思。”昭昭面色难看,“我家就是……不说也罢。”
莫寻不再言语,他算得上是普通人中强壮的那一类人,但在面对区区一只兵卒级灾异时就几乎是一块案板上的肉,那么灾潮来临时,又该怎么抵挡?哪怕是有除灾者坐镇,他们又挡的住多少?他周身的空气也陡然阴冷起来。
南觅突然冷不丁的搭话:“没关系啊,校长不是说了吗,他看好我们呢。虽然没见过灾潮,不过,我们早晚都会成为除灾者,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不是吗?”
夏豆嘴巴哆嗦着,说不出什么话,一个劲地点头赞同。
昭昭冷笑起来。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吗?有一个比较少见的高等级治疗类异能,就觉得自己好像很特殊,是天命所归。就当你见过灾异好了,你见过最强的又是什么等级的?统领级?将帅级?如果说灾潮中,这些等级的灾异也不过是炮灰呢?吓尿了就赶紧滚回去穿上尿不湿抱着妈妈哭吧,大少爷!”昭昭极为刻薄地说。
“别那么说话。”一把匕首横在了昭昭的脖颈上,夏豆的眼中闪着可怕的寒光,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颤抖,语气变得冷漠而残忍。
“可真是一条好狗。”昭昭眼神冷冽,直接向前迈步,刀刃和她的皮肤相触时竟然直接崩毁,而她白皙光滑的皮肤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夏豆后退了几步,握着残破的刀把,却还是挡在南觅的身前,像是护食的小兽,毫无保留地散发着敌意。
“别搞的好像我在欺负你们。”昭昭皱眉,这幅场面让她觉得很恶心,“哪里还是什么室友,我看你们像是对顶好的主仆……”
昭昭还想接着说些什么,莫寻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停下,别说了。”那是昭昭第一次从莫寻眼中看到那样的眼神,没有对她的过分言行的责怪,没有对可能发生的后果的担忧,那种情感,简直像是对她的……怜悯。
你算什么东西!
昭昭想大声地骂出来,话到嘴边,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南觅的神情也变了许多,他把夏豆抱在怀里,像是在安抚宠物一样抚摸着夏豆的头发,眼睛又盯着昭昭。他的眼神中同样没有责怪的意味,连遭受侮辱的愤怒也没有。
怜悯,真是恶心的东西!谁要你们这种无所谓的东西!谁要你们这些弱者的怜悯!
多可笑,明明自己才是几人中最强的,这种本该是上位者赐予下位者的,居高临下的情感,居然来自那两个弱者。
昭昭冷哼一声,甩开了莫寻的手。
“我先回去了。”她抛下一句话,自己闪身离去了。
“抱歉。”不知为什么,莫寻总觉得自己应该替昭昭道歉。
“没事。”南觅的眼神黯淡下去,“可能我说的哪句话冒犯她了吧。”
夏豆瘦小的身体颤抖起来,把脸埋进了南觅的胸膛。那是被压制的恐惧集中爆发的结果,她的异能一个照面就被昭昭所破,而昭昭甚至没有采用任何的攻击性动作,只是用身体触碰,就让她的匕首碎裂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护卫在南觅身前,甚至克服了本应已经击垮她的恐惧。直到昭昭离开,她才松懈了警惕,任由恐惧掌控她的内心。
广场上依然人声鼎沸,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小小冲突。
“那我也先回去了。”莫寻说。
“嗯,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