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天南市原本是一片渔村。
在各地的贸易往来愈发频繁的情况下,这个小渔村占据着众多水道的咽喉,便依托着这样的地理优势,一步步变成小镇,变成城池,再变成现在的都市。
在小渔村时代就已经产生的,最原始的拉帮结派,就是用血缘来相互连结。后来,小渔村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变成宗族结社,用各种各样的束缚加诸己身,像是民俗信仰、兄弟情义,甚至是黑帮式的生死结盟,整个家族体系盘枝虬节,一点点夺走孩子们的养分,就算有人想要斩掉那些过分繁复的枝桠,他们的斧子也绝没能锋利到可以斩开数百年的藤条。
一个大的家族,又拥有无数小家族作为附庸,那些势力弱小的家族选择臣服,以求能在这里生存下去。而大家族间矛盾不断,它们就像一架架不断对撞的战车,没有共存的可能,用阴谋诡计和腥风血雨埋葬彼此,用对手的尸骨垫起更高的山丘。
最后活下来的大家族,就是南家,胜者的奖励,就是天南市。
但那些被用来相互攻击的手段和仇怨,仍被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南家内部。
“我很讨厌那样的感觉,所以我逃了出来。”南觅告诉莫寻和昭昭。
“呃,那你的意思是,你是从南家逃出来的,跟你哥关系很差,然后这个委托的发起方就是你哥?”莫寻捋了捋,不过他的思维还是没能转过弯来,很难理解富家公子哥干嘛要丢掉锦衣玉食的生活,哪怕当个甩手掌柜也能落得清闲。
南觅点点头:“只说这次委托能碰上的最直接的矛盾的话,就是南明珞。”
“真是搞不明白你们那些家族的规矩,听说有些大家族还养死士,什么事都干,只希望这趟能平安无事吧。”昭昭想起之前看的那些狗血网剧,里面描述的大家族关系简直比耳机线还乱,想想都头大。
“小南,他想干什么?我记得,南家的护卫,都有一级吧?”夏豆问道。
“哥哥的想法,我怎么猜得透呢?他还要回收那些灾异的尸体,要么是他自作主张,要么是又有哪个长辈借他的名义想做些什么。”南觅清楚的很,自己的哥哥是个蠢蛋,蠢到被别人当枪使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的那种人。
夏豆还想说些什么,南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好啦,伙计们,别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准备好衬衫和薄点的衣服,天南市的温度可比这儿高了不少。那可是片漂亮的紧的地界啊。”南觅拍了拍手,像是一个导游一样。
南觅没有说错,天南市几乎满足了人们对海滨贸易城市的一切想象。
海风卷起浪潮,一次,一次地拍打着海岸。天南市的海岸线绵长又曲折,沼泽、沙滩与岩壁,被这里的人们修成了防潮堤、乐园和码头,幼童戏水的背景,就是不远处龙门吊下,货轮上的集装箱。
这座建设在冲积平原上的都市,有许多水路贯穿于其间,亦是有深有浅,较浅的被用于供游船穿梭,较深的则供给那些货轮沿江而上,前往内陆。
过往渔村的景象早已被彻底抹去,就连不过百年的青砖黛瓦也不剩多少,高楼大厦、钢筋水泥在这片土地上直冲云霄。霓虹灯取代了那些昏黄的油灯,无数人来,无数人走,无数人生,无数人死,今天建起的楼房或许明天就被拍上拆迁的文件,昨日暴跌的股票又或许会在今天回暖。
奢侈品与日用品,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都在这里犬牙交错般生长着,它们找到了一种共存的姿态,并以这种姿态支配着这里的人们的生活。这里有美,也有丑,有白,也有黑,而它并不表现得一体两面,只是直白地把一切都展示给任何想要探寻它的人。
这就是天南市。
“还真是气派啊。”莫寻不免感叹。他的故乡蜀东市虽然是和天南市同一级别的行政区划,但深居内陆,加之地势崎岖,两者的经济地位可谓天壤之别,而学院根本就没有当做都市进行建设,说它的规划更像是一个超大号园林都不为过,所以这是莫寻第一次踏入真正意义上的大都市。
几人都已经脱掉了制服,换上了南觅推荐的轻薄衬衣,和天南市温和的晚风相合,竟带来无限惬意。
“接下来怎么安排?我们直接把委托完成了,完事把灾异的尸体丢到他们家门口,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也免得跟他们有什么纠缠。”莫寻提议道。
昭昭举手表示同意,夏豆也紧跟着举起了手,南觅笑了笑,也慢慢举起了手。
“那就期望没人知道我们的行程吧。”南觅自言自语般说着。
机场出口的出租车排起了极长的队,等候着出站的游客们登车出发,几人索性随便找了一辆出租车。
“几位,来天南市耍咯?”司机很热情地打招呼。
“是,早听说天南好地界,我们就来旅游。”南觅故意操着外地口音跟司机交流。
“巧的嘛,几位有计划么?没有的话,世贸广场、东南浴场,哪样耍的我都晓得,带几位去逛逛?”
“有计划的,我看看啊……”南觅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鼓捣了好一会,在地图上标出了一处饭店,“师傅您瞅瞅,我们有朋友在那等着哪。”
司机看了一眼南觅标出的位置,随即爽朗地笑道:“好嘞,那地儿我熟的很。”
一阵引擎的轰鸣,出租车朝着饭店驶去。
路程不算近,南觅坐在副驾驶座上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另外三个坐在后排,倒是安静的很。
滴滴。
南觅看到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是莫寻发来的。
“这是去哪?”
“选了一处饭店,离南家庄园很近,我们在那下车后走路过去,免得让人起疑。”
“饭店离庄园近吗?”
“不远。”
“有问题。”
“怎么了?”
“既然有灾异,普通人就不该贸然靠近,这个司机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南觅打字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
委托里说有小股灾异袭击,那这边不说封锁,也应该告知平民存在危险,自己的目的地距离庄园已经不远但是这个司机确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
“师傅,天南这地界儿有啥灾异作妖不?”南觅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嘿哟,您问到点上了。”司机的声音有些兴奋,“不知道你晓得不,天南市的赈灾司忙得很,总也忙不赢处理那些损害不大的灾异,咱平头老百姓又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您说怎么办呢?”
“我还真不知道。”
“南家少爷,南明珞少爷!人家有善心哪,专门组织了些人来帮我们解决那些怪物,也不求利,单做善事咯!菩萨保佑好心人!”
看来自己这个大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做了不少事。
不过,这样不求回报的行为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南觅不再说话。
天刚擦黑,出租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在饭店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相当接近郊区了,马路上的汽车所剩不多,偶尔几根车灯的光柱远远打来,也算得上是新奇。
“天黑咯,这边路远,几位注意安全咯!”司机热情地挥手作别。
“诶,谢谢师傅!”南觅关上车门,也跟司机告别。
出租车的排气管里喷出一串长长的尾气,慢慢地开回了市中心。
“走吧,我们小心一点,现在真是猜不透我那哥哥的心思。”南觅回过头来,对几人说。
“我觉得我们需要先梳理一下。”莫寻开口,“我感觉,我们这一趟,要对付的敌人不单单是灾异那么简单。”
昭昭表示认同。
“委托里面只说了有小股灾异骚扰,且最强的个体不会超过尉官级,但是没有任何关于灾异具体类型的情报。”
“然后,发布委托的是南觅的哥哥,但是根据司机师傅的话,他自己就组织了一支能够剿灭灾异的队伍,而且有所成就。”
“委托里说有灾异袭击了南家庄园,但是这里离那个庄园不远,司机师傅那样的平民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要么是赈灾司工作不力,要么是这个情报被瞒了下来,要么就是这个情况根本就是假的。”
“那他向学院发布这个委托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这是做的一个针对南觅的局?”
随着几人的深入,疑点也越来越多,现在再想想,这个委托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巨大的诡异感,前后逻辑对不上的地方实在太多。
“我倒是觉得做局不至于,以他的智力和野心,不会想到专门为了我设计这一个局,更何况我选择这个委托的随机性太高了。”南觅否决了莫寻提出的猜测。
“不得不防。”莫寻语气坚决。
“我,我支持莫寻。”夏豆罕见地站到了南觅的对立面。
昭昭打破了这场毫无进展的找线索游戏。
“我说,有什么问题,我们不是只有自己去看了才知道吗?在这里也分析不了什么东西。要是担心安全的话,还有我在呢。要说灾异的话,统领级一下都别想破开瓦尔哈拉一下。”
最后一句话明明听起来极其骄傲自满,现在却像是一针强心剂。
就算有危险,那又如何呢?一位货真价实的三级巅峰的庇护类,他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几人身形闪动,立刻高速奔向南家庄园。
觉醒者的身体素质远非普通人能比,就算是顶尖的运动员也追不上他们的速度,本来十数公里之远的路程,四人不过几分钟,庄园就已映入眼帘。
然而,庄园远远望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看来是第三种可能,压根就没有灾异袭击呢。”莫寻说。
“总不会我的蠢哥哥突然开了窍,真设了这么个局来给我下套吧。”南觅自嘲道。
“鸿门宴。”夏豆冷冷地说。
“那就看,那庄园里的项王,吃不吃得下我们几个。”昭昭全然不惧,脚下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些。
……
庄园门口。
管家正独自站在马路边。
一个黑影从他身边闪过,留下一句简短的话:“注意,来了。”
黑影消失之后不过数息,一阵强风袭过,四个身影先后站稳了身形。
“黄叔?”南觅看到管家,有些意外,更有些惊喜。
“黄,黄叔好。”夏豆跟在南觅身后,还是那样怯生生的样子。
管家的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二……不,南觅先生。”他恭顺地低下头,称呼却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南觅先生,夏豆小姐,还有两位随行的朋友,请进吧,南家少爷已经恭候多时,只等各位入座,便能开启晚宴了。”
晚宴?
“还真是鸿门宴,连宴席都对上了。”昭昭嘲讽道。
南觅向管家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我也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干这些事。
我会把你的嘴撬开的。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南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