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休闲服饰,和庄园中华丽的装饰格格不入。
蔷薇花丛间被多余地插入了大量的彩灯,诸多光亮相映着,将松树与柏树上缠绕的彩带和金铃投射出围墙上的巨大阴影。这片露天花园的中心,那座汉白玉喷泉里回荡着葡萄酒,不习惯香槟风味的宾客们大可以将酒杯投入池中,换取一杯晶莹剔透的葡萄酒。
众多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在人群中旋转着,他们手着清一色的白色手套,踩着轻盈的步子,与其说是步行,不如说他们都挪动着舞步在人群间穿行,而无论怎样的动作幅度,他们手中的托盘也未有什么剧烈的抖动,托盘中的酒杯也未有一滴香槟撒出。
歌舞的女人们腰间缠上了丝绸,她们用那些长长的布匹,在人群的头顶翻飞,时而轻盈飘下,时而又跃回空中。迷离,美丽,把这片宴席变成地面与空中的立体盛会。
宾客众多,更是个个浓妆艳抹,雍容华贵。珠宝首饰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在这场宴会里脱颖而出,华贵礼服在灯红酒绿里也难分伯仲。他们调笑着,交际着,觥筹交错着。酒精、眩目的灯光,许多人已经难以分辨这一颦一笑来自哪个美人,那恢弘壮阔又来自哪个先生。
庄园阁楼的阳台上,南明珞穿着最为华丽的一套礼服,用黄金作纺线,在蚕丝上绣出一道又一道闪着光芒的繁复花纹,那并非什么市面上所能购置的奢侈品牌,而是他亲自要求家族中优秀的裁缝为他量体裁衣所制的完美华装。两名侍女分立在他的左右,手里拿着像是旗帜或是幕布的某样东西,在南明珞的身后交错着,像是在给主人的身后铺上华丽的背景。
与他们相比,几人的装束立刻显得黯淡了。
南明珞看到南觅,举起了身旁一只镶满珠宝的酒杯。
“朋友们,让我们举杯畅饮吧,敬远道而来的贵客,学院的南觅先生!”
众多宾客纷纷转身,一个接一个地举起酒杯:“敬南觅先生!”
一名侍者旋转着来到几人身边,向他们举起了手中的托盘。
南觅冷笑,取出一杯香槟。这只玻璃杯的外形也算的上匠心独具,不过和南明珞手中的那只金杯相比,便恍如云泥。
“谢过您的好意。诸位,我提议,敬南少爷一杯!”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谁带头叫了一声好,宾客间便响起了一阵掌声。
“你也是心大,不怕他给你下毒吗?”莫寻说。
“不会,南明珞向来不愿使用下毒这种手段,他觉得这样太掉价了,配不上他的身段。”南觅把酒杯放回了侍者的托盘里,“不然我早就死了上百回了。”
“我们怎么做?这个宴会不像是我们方便参与的样子。”
“你们大可以享受享受所谓的上流社交,放心,这些客人多半只是受邀赴宴的普通人,没什么危险的。”
南明珞全然不像南觅那样云淡风轻。
怎么敢……这些贱人怎么敢!
是我,是我宴请的你们,是用我的钱给你们办的这么场宴席,你们怎么敢给他鼓掌,给他叫好!
敬酒……嘁,我真该给他下毒的,直接让他死在这!
南明珞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笑容,所幸他离宾客们很远,否则暴起的青筋就会打碎他精心运营的谦谦君子的形象。
“诸位,尽情享受今夜吧!”他故作镇定地朗声说道,随后转身拨开侍女的帷幕,走回了房间中。
乓!
那只镶满珠宝的酒杯被南明珞一把摔碎,溅起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掌。
“给我滚过来。”他沉声说道。
一个黑影立刻来到了他的身边,手中亮起乳白色的光芒。
“吾主,需要治疗吗?”那是个清脆的女声,语气中没有丝毫情感。
“不要,给我包扎,再把我的手套拿来。”
黑影很快找来了医疗箱,经过简单的处理后为南明珞裹上了绷带,最后帮他戴上了一只黑色的皮革手套。
“好了,还请吾主保重贵体。”黑影俯身说道。
南明珞愤怒地用另一只手抽了她一耳光:“滚!”
一阵轻笑声响起。
黑影抽刀出鞘:“谁?”
南觅走出阴影,让自己的脸暴露在光亮之下。
“怎么还是这么残暴啊,哥哥。这位怎么称呼?嫂子?”
黑影正要挺刀上前,南明珞却挥手将她斥退。
“你,怎么进来的?”南明珞阴沉着脸。
“您是不是忘记了,这座庄园是谁设计的?每一处暗道,每一处活砖……”南觅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都装在这儿呢。”
南明珞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孤身一人进来,把你的仆从们扔在外面?是不是有点太过自信了,我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让你不做防备。”南明珞用手指慢慢划过自己的喉咙,“你不怕被我杀了?”
“首先,他们是我的朋友。其次,我敢自己来,不是觉得我们有什么良好的关系,只不过是觉得你的骄傲不允许你杀了手无寸铁的我,不是吗,哥哥?”
“混账,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声暴喝,南明珞从黑影的腰间拔出刀刃,指着南觅。
“不是不敢,是不会。”
那对丹凤眼奕奕有神,越过闪着寒光的刀锋,直视着南明珞的眼睛,那是一双试图用愤怒来掩饰慌乱和恐惧的眼睛。
你在恐惧什么,南明珞?
南觅向前迈步,直到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前才停下。他感觉到那柄刀正在不停地颤抖着。
“瞧,您现在只要向前推一下,就可以杀了我,不是吗?来,推吧。”南觅笑意盈盈。
“滚回去……滚回去!”南明珞怒吼着,手中的刀却越来越颤抖,而南觅不为所动。
就在这样的对峙里,南明珞先败了,他把刀丢了出去,黑影接住了那柄刀,收了起来。
“你赢了,你看到我狼狈的姿态了,满意了吗?”南明珞满脸疲惫,好像刚才的对峙用光了他的精力一样。
“你总是想着对抗,哥哥,好像我是你的敌人一样。”南觅看着那个一下子丧失了锐气的男人,这就是南家的接班人,不禁让他想要耻笑,“好好聊聊吧,这个委托,这场宴会。”
……
庭院中。
“真没必要去看看?”莫寻又一次确认。
“没必要,夏豆跟着呢。”昭昭胡吃海塞着长桌上的甜点,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南觅又不是那种鲁莽的人,他对这可比我们熟悉得多,你也别瞎操心了。”
莫寻叹了口气,话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要他不操心还是太难了。
“还有,你注意点形象,这么多人看着呢。”
“碍着你了?”
“这好歹是个高端宴会……”
“你参加过?我看那些电影里不都是随便吃的吗?再说,就算要付钱我们可以叫南觅付。”
“得亏他不在……”
莫寻也拿了一块慕斯蛋糕送入口中。这种上流宴会的甜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凡品,甘甜而毫无腻感,入口顺滑,稍加咀嚼就会变成唇齿间的碎渣,舌头只需微微舔舐,这些碎渣又会变得更加细腻而柔软,顺从地顺着食道进入肠胃,确实是他过去从未品尝过的珍馐。
不愧是天南市的主人,南家的宴会上,这样的甜点也只是用来做点缀的配角。
莫寻看了看那些宾客们,他对天南市的了解很浅薄,但大概也能猜出这些人的身份,富商巨贾、顶流明星、政界红人,对于他们来讲,在这场宴会上说的话的价值比那块慕斯蛋糕高得多,联络感情、扩大交际、拟定合约,在这场看似纸醉金迷的宴会里,他们一言一行正在悄无声息地决定着他们的未来、他们背后家族的未来,乃至天南市的未来。
莫寻不喜欢喝酒,他向侍者讨了一杯果汁解渴,然后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静静地观察着那些或许他本来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的人。
原来他们也有高矮胖瘦,他们也会一身酒气,吃肉吃得满嘴流油,也会东倒西歪地跟着鼓点跳起可笑的舞步。
那是什么让他们穿着别人不敢多看一眼的华服,戴着别人不敢妄想一番的首饰呢?
是血统,是机遇,是很多很多的原因。
莫寻叹了口气。
“这趟结束之后,我想先回一趟蜀东市。”莫寻对昭昭说。
“我没意见咯,等他们回来商量吧。”昭昭嘴里还塞着一块蓝莓蛋糕,含糊不清地说。
说话间,南觅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哟,欢迎回来,看起来聊的不是很开心啊?”昭昭端起一块马卡龙递给南觅,“吃点?”
南觅也不拒绝,随手把马卡龙丢进嘴里,简单咀嚼了几下就吞咽下肚。
“南明珞没说谎,他确实有一支用来剿灭灾异的力量,也确实有小股灾异袭击过这里,但是他看到是我们接取委托之后,就让尚未恢复完全的人手剿灭了那些灾异,还筹办了这次晚宴。”南觅一口气把当前的信息说完了。
“那不正好,委托目标没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去了吗?哦对,莫寻还说他想回蜀东市一趟,一起呗?”昭昭吞下嘴里的蓝莓蛋糕,兴冲冲地准备离开。
南觅摇了摇头。
“委托确实可以算是结束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夏豆……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啥事?哦对了,夏豆呢?我刚才看到她跟你一起进去的来着?”昭昭问。
南觅进入别墅的时候,夏豆就发动了蜃楼承影,跟在南觅身边护卫着,如果刚才南明珞真敢挪动刀刃,夏豆手里的匕首就会毫不留情地划开这个继承人的喉咙。
什么长子,她眼里的少爷只有南觅一个。
南觅脸色阴沉:“夏家那边出事了,我让她先赶过去,我跟你们打完招呼之后就走。我不想你们被卷进来……”
“想把我们一脚踢开吗?”莫寻打断了南觅的话,“我们是队友吧?委托过程中,协助队友解决突发情况,应该是义务才对。”
“我说过,家族的事情错综复杂,可不像学院里那样可以快意恩仇。你们两个本来就跟南家无关,没必要惹得一身骚。”南觅反对,“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我们要尽量避免跟家族扯上关系。我和夏豆是逃不开,你们还没掉进这个臭水沟里,何必?”
“管你何不何必的,这场晚宴是你们南家的钱办的,我吃了这么多东西,就当作是你雇佣我的报酬,不过我的性子可不是随便听雇主的话。”昭昭说话强势,一边又把好多甜点塞进了格纳库里。
“你……”南觅还想说话。
“你什么你,你一个治疗类,保镖又不在身边,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莫寻笑道。
“走吧,咱们给这个委托命个名,就叫多管闲事行动!”
南觅还想说些什么,最后摇了摇头。
尽管很麻烦。
但是这两个朋友,还算不错。
“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