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很重要的人

作者:書遠 更新时间:2025/4/23 17:00:00 字数:3715

“二少爷,请。”

夏偏染很少做出如此恭敬的姿态,贵为夏家家主的他,只会对自己认同的主人俯首称臣。

狼群之主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南家家主南当勉,另一个是南家二少爷南觅。尽管南觅年纪尚幼,夏偏染也能看出他的明君之姿,仁善、大度、多谋、善断,这样的品格在一个少年身上一一显现出来,毫无疑问,天南市的下一任主君只会是他。

“不必客气,夏叔。”南觅笑着说,“我也不过是来瞧一瞧夏家罢了,您才是这里的主人。”

在南当勉的亲自教导下,南觅已经学习了大量作为领导者所需的手段,什么礼贤下士之类的御下之术都已掌握。对于夏偏染这种本就忠诚的死士,略微夸赞,略微尊重,便足以使之折服。

南觅自城中来,这趟行程就是在南当勉安排下,让他来熟悉各个从属家族的,夏偏染自然谨慎对待。

在南觅的谦让下,两人一起进入了夏家的老宅。

装饰十分质朴,除了必要的日用品以外,几乎没有华丽的装潢,这间宅子除了大了些,没什么地方像是一个家族的祖宅,平平无奇地坐落在良田之间。夏家人向来是天南市最优秀的农夫,他们播散出去的族人几乎占据了天南市所有的耕地,分化成一个个较小的村落,负担起了这座巨大城市的粮食自给。

“二少爷,年关已过,夏家的粮食产量已经汇编成册,大部分粮食作物,如水稻,产量稳定;新引入的经济作物,如甘蔗,在去年已经完成了大范围推广,但品种似乎和天南市的气候不搭,产量较低。”一名夏家的管事向南觅汇报着。

“有书面数据,就把它们汇编成册吧,之后再议。”南觅风轻云淡,简单地挥挥手,遣退了那名管事,转头笑吟吟地看向夏偏染,“夏叔,我不过是来作作客,何必汇报这些?我也不是南家的话事人,这些东西还是汇报给爷爷好些吧?”

夏偏染也笑了笑:“如此看来,二少爷似乎对这些数据不那么感兴趣,倒是老夫自作主张了。”

“是啊,何必对那些死板的数据感兴趣呢,咱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总归还是跟人更亲近些。”南觅话锋一转,换到了新的话题上,“此前一直没来得及来问问您,夏叔,前几个月的灾异入侵交由了夏家处理,牺牲者们的家眷,可还安好?”

“老夫还以为二少爷会去祭拜他们的坟墓,没想到您更关心罹难者的身后事么。”夏偏染有些意外。

“祭拜自然是要去,愿他们的英魂得以安眠,但你我心知肚明,那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把戏,夏叔。”南觅的声音里有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在我看来,活人们过得怎样,更重要些。”

仁善。

古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南觅接受的教育里,最初的便是这些圣贤书。在他了解那些所谓王道之前,善良就是他的性格的底色,即使那些阴谋诡计、暗箭中伤的故事也慢慢进入了他的书架,南觅也没有失掉那份善良。倒不如说,在他看来,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是怎样的动机,只要结果利好他人,便是善。

夏偏染向来冷酷,他不止一次听到南当勉向他吹嘘过这个孙子如何贤明,如何早慧,但亲耳听到二少爷的决断还是让他情绪复杂。善良当然是好事,但是善良得过了头,就是妇人之仁,就会让人变得优柔寡断,甚至变得软弱。在夏偏染看来,这是绝对的错误。南觅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仁慈,尚且不知是漂亮话还是真这样认为,总之是个隐患。

“您要亲自去看看么?”夏偏染思来想去,决定先顺应二少爷的意思,之后再把自己的担忧直接报告给主君就好。

南觅点了点头。

行程确定得很快,南觅的这次出行甚至没有携带随从,夏偏染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就南觅自己所说,这是一次“即兴的旅行”,因此全无安排,也就完全交给了夏偏染筹备。夏偏染手中掌握着整个夏家的所有资料,谁家有几口人,哪个小伙子什么时候入的行,哪个老爷子什么时候退的休,他都一清二楚,由他安排的行程也是最优解。

“谢谢您对我们家还这么上心。”

“俺们过得好得很呐,全仰仗乡亲们的帮忙!”

“呜呜,谢,谢谢……”

……

在夏偏染的带领下,南觅很快就拜访完了那些牺牲者的家属,尽管少了至少一个壮劳力,他们生活得有些艰难,但在看到夏偏染后都感恩戴德。

“夏叔,您是怎么给他们处置的?”南觅问。

“夏家的很多族人都是以村为单位聚居,自治性很高。我安排每村对他们进行特别优待,尽量减小他们的劳动强度,也免除了他们的公共活动分摊费用。”夏偏染回答。

“经济上讲,是不错,不过他们的心理关怀呢?”

夏偏染有一丝不屑:“夏家人不需要那些东西,连失去亲人都无法忍受,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南觅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才开口:“您毕竟是夏家的家主,我也不妄加评判了。”

夏偏染冷哼一声,南觅果然妇人之仁,令他失望。

“也就是这几家了,二少爷,能返程了吗?”夏偏染说。

“就这几家?”南觅表示否定,“牺牲者的名单里,有一个叫做夏瓜的,我们还没去过他家呢。”

这次轮到夏偏染迟疑了。

“怎么,不能去么?”南觅看出了他的犹豫,顺势咄咄逼人地问道。

“去,当然可以。不过,那里已经是间空屋子了。”

空屋子?

“什么意思?”南觅的表情一下凝重了起来。

“字面意思,夏瓜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了。”夏偏染说。

“夏叔,请你好好说。”南觅沉声问道,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幼狮。

夏偏染冷眼和他对视:“夏瓜娶的是个外地婆娘,过年时上吊自杀了。还有个女儿,我把她接走了。”

“自杀?”南觅一愣,“为什么要自杀?不,不对,这个不是重点了。那个女儿,是您领养了吗?”

“领养?”夏偏染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词汇,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二少爷,老狼不过是要打磨打磨幼崽,怎么会是领养?那样的感情只会把刀磨钝呐。”

“那孩子在哪?我要见见她。”南觅冷着脸,全然没有了先前谦谦君子的模样。

“不行。”夏偏染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狼崽子还没有打磨好。”

“当真不行?”

“当真。”

南觅冷笑:“那好,夏家家主夏偏染,我南觅以南家次子、南家继承人的身份,向你提出要求,我要去见那个被你带走的女孩。”

夏偏染脸上肌肉抽搐,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二少爷一定要管这一档子闲事,明明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却舍得动用南家继承人的身份,拼着跟自己撕破脸的风险,也要去见见那个被关在锅炉房里的夏豆。

“如何?”见夏偏染迟迟没有反应,南觅再度紧逼。

“……老臣,领命。”夏偏染咬牙切齿地回答。

……

夏豆抱着一捆干柴,呆愣愣地坐在锅炉前,眼睛盯着炉膛里跳动的火焰。

她的眼泪已经干了,不再傻傻地去试图搬动大门,唯一的动作就是往炉膛里添柴,让火烧得旺些,才能避免被殴打。

没有药品,没有处理手段,她最多最多也只能从炉边抓一把灰撒在伤口上。那些被打出的淤青、久未痊愈的伤口早就乌黑丑陋,她也不愿意再去管它们,疼痛逐渐麻痹,她的感官正在一点点地衰退。

眼睛里满是阴翳,勉勉强强反射出跳动的火焰的模样。

瘦小的身躯,显得愈发贫弱。

空空空——

沉重的声音传来,那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难道又要打她了吗?明明火焰还在烧着,没有熄灭。

夏豆已经扔掉了逃出去的妄想,就算还有想法,她也没有力气跑起来,甚至没有力气去爬向那扇门。

爹,娘……

夏豆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看那个接近的人影,双眼仍然盯着那团火焰。

直到那个人影伸出手。

“不,不要,火没有熄……”

太久的孤独和沉默,她几乎不能完整地说话了。

夏豆本能地躲闪着,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顶,她甚至没有看那个人影。

她没有勇气。

扑。

没有木棍的猛烈击打,那是一只很柔软的手,而且很小,是个孩子的手。那只手按到了夏豆的头顶。

然后,乳白色的光芒爬上了夏豆的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她的伤口开始恢复。

没有疼痛。

好温暖,这是锅炉房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夏豆无意识地流下泪水,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站在她身前的,是一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年,正在为她治愈伤痛。

夏豆心中塌陷的地方,好像正在被这乳白色的光芒,一点点,一点点地填补起来。

她想起了爹和娘,这种温暖的感觉,她好像不是没有拥有过,她曾经在茅草屋里,每天都沉浸在这种温暖里。

这种温暖,可能,或许,可以称为幸福吧?

“你,你是,谁?”光芒黯淡下去,夏豆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痊愈,尽管还是很虚弱,她还是恢复了一点精神。

“说话有点结巴呢。”少年打量了夏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我的名字是南觅,你呢?”

“我,我叫,夏,夏豆。”

“夏豆?我可以叫你小豆子吗?”

小豆子?好像有谁也是这么叫我的来着……

啊,是娘啊,娘也这么喊我。

夏豆犹豫着点了点头。

“小豆子,你想出去吗?离开这个地方,我带着你出去?”

夏豆用力地点了点头。

南觅转过身,背对着夏豆蹲下,手在背后勾了两下,示意她爬上来。

夏豆痴愣愣地,没有回应。

夏豆不是不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爹还没走的时候,她就常常趴在爹的背上,那是她最高的时候,比爹还要高,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青色秧苗。

“上来吧,你还很虚弱呢,我背你出去。”南觅用极温柔的声音说。

夏豆想了很多,她想着爹,想着娘,想着茅草屋,想着老黄牛和鸡窝,想着那个还没能用上的橘色小书包。

她终于又有眼泪可以流出。

“嗯!”

一个少年,背负着一个女孩,从昏黑的锅炉房里迎着亮光走出来。

他们尚且年幼,他们尚不足以对付外界的恶意和刁难,但他们愿意走到阳光下,愿意去面对那些危险和磨难。

走出来吧。

走出来吧。

从此,把那些最讨厌的都丢掉,去迎接新的生活。你不是什么野兽,不是狼崽子,你是一个鲜活的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

“南,南觅,你,从哪来?”

“我啊,从城里来。”

从城里来的人,是很重要的人。

娘说,是比爹和娘都要重要的人。

夏豆把脸埋进了南觅的后背。

那么,他就是那个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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