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觅躺在地上，他的账本只剩下了封皮，本人也是离死不远。
透支使用异能就会危及生命，这是常识。不过最容易发生透支的就是治疗类的异能觉醒者，他们大多善良得过分，在治疗的时候很容易尽全力，比起别的觉醒者，他们透支的风险就大得多。
在天南市的这一天，南觅使用冥河请柬太过频繁了，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哪怕有两次借着大补丸强行补充了身体，对付赤獠的时候他还是把自己透支了。
南觅面无血色，气息极度轻微，肌肉也发生了萎缩，原本是个清瘦俊美少年郎，现在一下子变成了瘦骨嶙峋、行将就木的虚弱小老头。按照他现在的状态，能够保持意识清醒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南觅现在的状态，撑不到学院。”昭昭说。
夏豆很心急，她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南觅。
没给他们多少喘息的时间，先前撤走的刀驭们又全都回来了，把几人围在中间。南当勉也亲自走到几人面前。
莫寻警觉起来，现在他们状态可不好，如果南当勉和这些刀驭执意要留下他们，他们绝无反抗之力。更何况，他并不清楚南当勉实力如何，但他还是提起了铁棍。
“收好武器，小辈，这么锋芒毕露，可不受欢迎。”南当勉背着手，眼睛盯着莫寻手中燃烧的铁棍，“你是传闻里的赋予类吧，我不想让这么个稀少的苗子倒在这里。”
毫不掩饰的轻蔑。南当勉根本就没有将莫寻放在眼里，现在的莫寻对他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焚焰百锻的奇特确实有些吸引他的注意，但也仅此而已。南当勉目标明确，他在乎的只有倒在地上的南觅。
莫寻生不出什么愤怒的情绪，他从南当勉身上感受不到恶意，就好像这个老头子只是来看看他那个不听话的孙子。
“觅儿……”南当勉略过其他几人，蹲在了南觅身旁，“何苦呢？”
夏豆想找到自己的答案，南当勉又何尝不是？一个月前，南觅的不辞而别让他彻夜难眠，天南市的诸多动荡也可以说是因他而起，哪怕是夏偏染带来的这场闹剧，归根结底也可以怪罪到南觅身上。南当勉也想当面问问，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要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爷爷啊，好歹看看您孙子现在的境况吧……”南觅声音微弱。
南当勉打了个响指，一名林字部刀驭立刻来到他的身旁。他朝南觅扬了扬下巴，刀驭便取来一枚大补丸送进南觅口中，随即催动异能，开始治疗南觅。
在南克己那里，大补丸是稀罕玩意，各种异宝都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像是他的那具斗篷就是一个异宝，缝缝补补许多年，上面打满了补丁也舍不得换。不过，对于家主南当勉来说，这些异宝不过是消耗品，随意取用便是，就连品质也比南克己那倒腾许久才能找出的要好上许多。
治疗效果出奇的好，南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气血正在逐步补充，气若游丝的呼吸也正常了。
南当勉抬手示意，刀驭立刻停止了治疗。
“好些了么？”虽然是提问，南当勉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陈述。
“算是活过来了。”南觅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弄得肮脏，显得愈发狼狈。
南当勉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摇了摇头。
“告诉我吧，你那封声称断绝关系的信是什么意思？”南当勉问。
“哎呀，我还以为您会问我为什么回来呢。”南觅岔开话题。
“我还没有老糊涂到不会问，明珞交代得清楚得很。还有，好好回答我，别耍你的小聪明了。”
南当勉当然清楚，南觅就是在故意试图对他自己不辞而别的事情闭口不谈，不管是岔开话题还是在地上打滚，都是些手段。甚至这些看起来拙劣得可笑的手段，还是他南当勉教导的结果。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爷爷。”南觅知道这次恐怕不能蒙混过关了，正色道。
“我觉得，你没有和我谈判的本钱。”
“但是您想知道的答案在我嘴里。”
“我可以用武力撬开，你们没有反抗的余力。”
南当勉所言非虚。几人倾尽全力才击败夏偏染，现在状态极差，而南当勉的实力更在常态夏偏染之上，加上周围的众多刀驭，两边若是再度交战，结果不言而喻。
“但是您不会这么做，毕竟你手下最好战的那一个已经被我们干掉了。”南觅自信满满。如果投影球给夏豆的影像真实可靠，那么这个家主还是那个优柔寡断的老头，能不动武就不会动刀子。
南当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
“好小子，果然是我的觅儿！”
南觅还是那个让他满意的孙子，冷静、沉着，而且毫无架子。不光是这几句言语上的交锋，就连着刚刚战斗的时候，南觅敢于赌上自己的生命来为伙伴们提供援助，他的胆识就远超南明珞，还有利用诅咒短暂剥夺赤獠的视觉，也是关键的一着，他的应变能力也远在南明珞之上。
对比一下，现在还全身颤抖着蜷缩在宅子里的那个纨绔子弟更显得一文不值了。
“你说吧，什么条件。”南当勉欣然应允。
“第一，给夏豆的父亲办一场葬礼。”
“可以。”
“第二，给所有因夏偏染的行动出现的死难者家属予以补偿。”
“这个也行。”
“第三，”南觅伸出三根手指，“解散南家所有产业，释放所有从属家族，破掉天南市的宗族模式。”
南当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周身衣物无风自动，那是他故意放出的威压。
“你这个不是条件，而是回答吧。”
南觅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全然不惧南当勉的威压。
“宗族模式是怎样的毒瘤，您是家主，您比我更清楚。整个天南市在这种靠人情、道德和血缘维系的体系下运作，甚至没有一套权威的、得到公允的制度，单单依靠那个宗族例会来决定一座城市的命运，您不觉得可笑吗？夏偏染在您的默许下，堂而皇之地先斩后奏，甚至威胁别的家主，制造了这么多的惨案，多少被他杀掉的普通人甚至连南家都不知道，做完了工作回到家，就被您的刀驭抹了脖子，您觉得这是公平的吗？”
“这些是你走之后发生的吧，归根结底，他们是因你而死，你也好意思拿他们来打掩护？你这个混账！”
“您还真是擅长转移矛盾，难道我不走，他们就是安全的？那些从属家族被剿灭的根本原因就是，对南家的决定出现了质疑而已，不是吗？你难道不知道吗？哪怕他们支持了南明珞，谁能保证以后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南家做的愚蠢决定？退一万步讲，凭什么别的家族就一定要对南家俯首称臣，凭什么他们就要忠于你南当勉或者他南明珞？就凭这狗屁不如的血统吗？”
南觅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剑拔弩张。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摧毁维系了天南市几百年的宗族体系，你觉得这样就好了？等到各个产业一个接一个的崩溃，等到这座城市变成混乱的原始状态，再让它慢慢一步步发展起来？天真，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知道南家这么多个世代是怎样把天南市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一个大都市，没有南家就没有现在这个天南市，南家才是这座城市的家长。而你呢？你不过是在逃避责任，看到了统领家族的责任后你就想要逃避，拒绝了带领天南市前进的责任！南觅，你这么有种，这么会思考，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坐到这个位置上来，自己一点点地去改造？”
“我当然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来铲除天南市的病灶。但是，我身处其间的时候，宗族体系的腐烂恶臭就让我窒息，与其让我留下来领导南家，不如杀死我。如果您强行让我继任，我是会毁掉几百年的根基、把整个天南市彻底搅乱，还是会乖乖跟着南家的运行轨迹让天南市维持现状，您敢赌吗？我不敢，所以我选择了离开。现在您得到答案了，爷爷，您满意了吗？”南觅的声音在最后一句话突然变得平静下来。
南当勉突然呆愣了一下。
他的情绪完全被南觅牵动了，自己也几乎忍不住想要对南觅动手，比如打断他的手脚拖回去，但是南觅不过是把他自己包装成一个愤怒的模样，用争吵的方式来把南当勉也拉进不在冷静的状态，再用这种口头的交锋让南当勉完全理解自己的动机。
南当勉得到了答案，南觅离开的原因不过是他对宗族体系的失望。
毫无疑问，南觅是最优秀的小辈，他甚至能够察觉南当勉的情绪波动，在南当勉动手前及时截停了情绪的宣泄。这样几乎疯狂的情绪，到底是南觅的表演还是他的真情流露？南当勉不敢妄下定论。
他绝对会是最优秀的家主，如果不是这样的抵触情绪，南觅绝对会成为前无古人的最佳家主，南家，不，整个天南市在他的领导下绝对能够走向未曾拥有的高峰。
南当勉深深地叹气，好想非常疲惫。他叹气的次数确实有些太多了，没有一个主君应有的硬朗形象，显得有些软弱。也正因如此，夏偏染才敢在他面前做出那么多的忤逆之举，他也清楚这一点，自己的性格懦弱、优柔寡断，能够担任家主不过是因为出众的实力和可笑的血脉而已。
“觅儿……你就那么讨厌宗族，那么想离开吗？”南当勉几乎有些弱气。
南觅点点头：“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让我恶心。我本来不想再跟您或者任何家族中的人见面，若非哥哥的委托我也不会回来，若非夏偏染的步步紧逼，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南当勉看向夏偏染的尸体，他的喉管被夏豆切断，并不明显，死相算不上凄凉，除了躯干上的两处贯通伤和被斩断的左臂，没有别的伤口。应该说，相对于夏偏染的恶行来说，这样的死法还是太过便宜他了，不过如果要问罪到根本的话，他南当勉的默许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他就是再怎么老糊涂，也看得出来夏豆在南觅眼里的特别分量，如果不是因为夏豆，他必然不会来讨伐夏偏染，因为危险实在太大，按南觅缜密的心思绝不会趟这趟浑水。很难说南觅会不会对他也有什么怨恨之情。
“好吧，我也不指望你再回来当这个继承人了。”南当勉像是认清了现实，“你提的条件，前两个我都会去办。葬礼，你们要留下来一起吗？”
南觅回头望了望夏豆，摇了摇头：“不必，我们马上就返回学院。”
南觅拿不准夏豆的情绪会不会发生失控，尽管这个葬礼是夏瓜的，他也不想让夏豆伤心过度，毕竟夏瓜的死相实在太过凄惨，很难去说那还是个人类的尸体。
夏豆也点点头。她同样不敢赌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葬礼上如果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也不会是爹娘想看到的。
“好，那，觅儿，你再怎么不喜欢，南家总还是你的家，如果遇上什么困难，就来找爷爷吧。”
南觅背对着南当勉，笑了起来。
“我不属于这个恶臭臃肿的家族了，有缘再见吧，爷爷。”
“去他的南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