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到家以后,晕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房间静悄悄的,艾丽卡趴在沙发上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抱着靠垫,金发乱得像鸡窝,嘴巴微张,睡相毫无防备。
我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头还有点沉,但总算能站稳了,随后决定做点清淡的东西吃。
但还没走进厨房,门铃就响了。
“谁啊……”我嘀咕着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小樱。她今天穿得还挺正式,手里提着一大袋打包盒,看起来是外卖。见到我开门,她楞了一下,脸色腾地红了下去。
“呃……我来讲昨天提到的那个‘东南亚’的事。”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举了举袋子,“顺便带了晚饭。”
我和她对视了几秒,然后默契地谁都没提昨天的事。
“……你进来吧。”我侧了侧身。
她点点头走进来,把饭菜放在餐桌上。
“我去把艾丽卡叫起来。”
艾丽卡几乎是被我拖着拽起来的,一边迷迷糊糊地抗议“我还没睡够啦”,一边被塞进了椅子上。
她靠在餐桌边,头发乱翘着,眼神还在发虚。
“唔……好香……”她嗅到香味,瞬间清醒了一点。
小樱掀开打包盒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是‘地道’的中华料理。
“这可是我特地去银座那家中餐厅买的高级菜,贵得要死。”小樱边说边分盒,“豆瓣鱼、宫保鸡丁、狮子头……你们快吃。”
“哇,小樱你太棒了!”艾丽卡双手合十,“我爱你!”
“别突然说这种话啊!”小樱敲了一下艾丽卡的脑袋。
我默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夹了一块狮子头放进嘴里,的确是绝赞的味道。
吃了几口,小樱终于放下筷子,正色道:“关于新的任务,我来讲下。”
艾丽卡立刻认真了些,连我也不自觉坐直了些。
“这是某些人对你们之前……嗯,‘事件’的补偿要求,有点不太妙。”小樱语气有些无奈,
“不太妙吗?” 我问到道。
“等你听完就知道‘不妙’在哪了。”她撇撇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下椅子,跑到门口拎回来一个包,然后“啪”一声把整包东西倒在茶几上。
我转头一看,差点被惊掉下巴。
是一堆我很眼熟的东西——艾丽卡上次在她的路虎储物柜里给我展示过的那堆伪造证件,数本护照、驾照,以及……一把小巧的格洛克26。
“你怎么把这些——”我一时说不出话。
“把这些弄回来我费了多大劲你知道吗?”小樱一脸幽怨,“特别是这把枪,上面还扣了半天,说不能还,太危险。”
艾丽卡倒是挺感动的,起身抱住她蹭了一把:“小樱你真好~”
“你、你别蹭我!”小樱努力挣扎,却也没挣开,只是碎碎念,“真是的……我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嫉妒。
我默默咬了一口宫保鸡丁,假装专注于饭菜。
小樱好不容易从艾丽卡怀里挣脱出来,清了清嗓子:“咳,总之,任务是干掉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北见信介。”
我和艾丽卡对视了一眼。名字不熟,但从气氛判断,这人不简单。
“小樱,你说的‘不妙’,是指他的背景?”我问。
“对。”小樱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是自卫队旧FC部队的第三任指挥官。”
“FC部队……?”
“那是上世纪70年代由CIA牵头,在亚洲各地扶植的秘密作战部队之一。”她娓娓道来,“当时是为了遏制红色势力扩张,日本政府也顺水推舟地想要借此重建他们在东南亚的影响力。”
“所以这是个……秘密特务部队?”艾丽卡眨眨眼。
“对,并且为了撇清关系,政府给予他们极高的自由度,也就是——能干脏活。”
“脏活干多了会出问题。”我冷冷地接了一句。
“对啊。”小樱耸耸肩,“冷战结束以后,日本政府对他们兴趣大减,资金也慢慢断了。这些人开始自谋生路,很快就成了犯罪组织。”
“然后——北见信介就是他们后来的头儿?”我问。
“没错。他继任以后,把原先的‘部队’彻底商业化了,在东南亚搞军火、人口、洗钱……你能想到的全干了。”
“政府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最近动乱加剧,再加上新政权想‘清理余孽’、重建秩序,就动了杀心。”
我咂舌:“政府的人倒是挺诚实,啥都说了。”
“你太天真了。”小樱翻个白眼,“政府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干掉北见信介’。”
“……”
“这些情报全是我自己整理的。”小樱叹口气,“幸好还有人帮忙——”
“有人?”艾丽卡一歪头,“谁啊?”
“一个和我们有共同敌人的家伙。”小樱神秘一笑,“他会负责你们落地后的接应,包括车辆、武器、弹药……。”
“他不收钱?”我挑眉。
“他很想干掉北见。”小樱叹了口气,“免费提供。”
“听起来就不妙。”我小声嘟囔,心里已经开始犯愁。
几天后又是枪战,又是陌生城市,又是神秘接头人,还要对付一个老牌特种部队出身的怪物指挥官?
“机票已经订好了。”小樱最后说,“明天上午,飞马尼拉。”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任务。
2.
马尼拉机场闷热潮湿,仿佛空气中都裹着一层汗。我们落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天还亮着,但街头的夜市已经开始摆起来了。
我累得快断气,几乎是踩着灵魂出关的。艾丽卡倒是一脸轻松,蹦跳着往前走,手里还晃着一杯机场门口买的珍珠奶茶,喝得满脸满足。
“林昭~你也喝一口嘛,这边的珍珠超Q弹哦~”
“……我想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喘口气。”我低声抱怨。
马尼拉街头的嘈杂程度比我预期的还严重。电线杆上乱七八糟缠着线,一辆三轮摩托拖着超载货物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街边卖炸鸡的摊子冒着烟味。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只摸到空空如也的T恤布料。
M1911不在,那种熟悉的沉重感不见了,让我在这混乱的城市里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艾丽卡。”我压低声音,“我才发现没有枪。”
当时艾丽卡说的是对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离不开枪了。
“放心啦~有我在啊。”她回头冲我眨眼,举了举手里的奶茶,“你看,至少还有甜的。”
我刚想怼回去,一辆白色的丰田Hilux皮卡嘎地一下在我们旁边停了下来。我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驾驶座的窗户慢慢摇下,露出一个白人男人的脸——他有着硬朗的五官,胡茬浓密,脸庞粗犷,戴着墨镜,穿着一件已经有点褪色的短袖战术衬衫,手臂上的肌肉几乎要把袖子撑破。
“抱歉,”他用英语笑着问,“您是 Erika von—嗯, 艾丽卡吗?”
“是我.”艾丽卡笑眯眯地举手。
相比起日语,我的英语要熟练的多,想当年我还在那个国际学校上学的时候,托福就取得了118的成绩,想到这,我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
“好,”那白人点头,“小樱跟我说过了,二位上车吧。”
我正想问几句,就听到后车门“啪”地一声打开。一个黑发的女孩探出头来,白皮肤、扎着高高的马尾,双眼发亮地看着艾丽卡。
“艾丽卡酱!!我想死你啦!!”
她猛地扑过来,但艾丽卡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只手就把她推了回去,拉起我的手直接坐进了车里。
“……诶?等一下——”黑发女孩歪在后座上,看向我,“等等?艾丽卡你不是一直一个人行动的吗?这个女孩是……你女朋友?!”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艾丽卡已经毫不避讳地靠在我身上,冷冷地说:“是啊,有问题?”
黑发女孩的笑容卡了一下,眼神一闪,“哇哦……真的假的?”
“真的。”艾丽卡语气像是拿着匕首一样利。
驾驶座上的白人壮汉咧嘴一笑,“妮娜,别起哄了。”他对后座的女孩说道。
我侧头看了艾丽卡一眼,小声问:“你们认识?”
“……差不多吧。”她语气明显冷了几个温度。
“差不多是啥意思啊。”我继续追问。
“别在意。”她含糊地说,然后干脆搂着我肩膀,把头靠过来,“反正现在我只对你有兴趣。”
我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却被妮娜打断了。
“艾丽卡你居然谈恋爱了?”她兴奋地问,“你以前总是单枪匹马,我以为你只喜欢枪和血!你们怎么认识的?她是怎么追到你的?她也会开枪吗?你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哪?第一次接吻呢?是在枪战现场吗?!”
“停。”我举手打断她,脸上带着生理性尴尬,“我们刚到这,你能不能等我至少喘口气?”
“她还挺酷的嘛。”妮娜歪着头笑道,“我懂你为啥喜欢她了。”
“我不需要你懂。”艾丽卡冷冷地回了一句。
气氛明显变得有点僵。那白人壮汉开车上路,车里顿时安静了一阵,只剩下街道上乱糟糟的车鸣声。
车开了半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外表普通的商务酒店门口。白人男子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递给了我。
“这是你们要的东西。”他说,“小樱让你们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找你们,详谈任务的事。”
艾丽卡在我之前抢过了袋子,抱在怀里。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是谁?我总不能连接头人名字都不知道。”
白人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叫布莱德利·乔治,叫我乔治就行。”
“……好,美国人?”
“是的”他拍拍车门,“纯粹的爱国者,虽然喜欢日本车。”
说完,他挥了挥手,上车离去,留下我和艾丽卡站在酒店门口。
3.
我们去前台办了入住,然后进了房间。
酒店的房间比我预想中宽敞不少,内部装修是那种带点过时土豪气息的风格:金黄的水龙头,紫红色床单,还有一面夸张的落地镜。最重要的是,空调给力,这在马尼拉简直算得上是一种奇迹。
艾丽卡一进房间,就把黑色的袋子“砰”地扔在桌子上,然后迫不及待地拉开拉链。
拉链一滑到底,里面顿时露出一堆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黑色的m9、M4短突、还有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部件和弹匣,几乎是整齐塞满了整个包。枪身几乎全是新的,甚至还有一把的握把上贴着没撕掉的保护膜。
“……黑市的货都这么新的吗?”我皱眉。
“这可不是黑市上的货。”艾丽卡嘴角一扬,抓起一把M4,指着枪身上有一道刻意打磨掉的痕迹,“你看这里,本来是序列号的位置,给打磨掉了。”
我眯起眼看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美军的装备?”
“Bingo~”她愉快地拉动了几次拉机柄,“正品美货。用起来顺手多了。”
“可美军的装备不是应该管控得很严吗?他哪儿搞来的?”我一边说一边往床上一坐,心里有点不安。
“你咋这么笨,”艾丽卡笑着坐在我旁边,“那个乔治啊,是CIA的人。”
我回忆了一下乔治那张凶狠却又有种奇怪笑容的脸,肌肉、墨镜、话少、能量大,似乎……确实很对劲。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那味儿。”我点头。
“而且你以为他是免费送我们装备?其实是CIA的‘项目支持’,咱们这波,算是帮他们清垃圾。”
我“啧”了一声,刚想说话,却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对了。”我顿了顿,“那个妮娜是怎么回事?你们俩……认识?”
艾丽卡沉默了一秒,叹了口气。
“她啊。曾经是我同学。”
“同学?”我挑眉,“哪儿的?CIA?”
“差不多。一个专门训练孤儿、从小培养特工的地方,CIA下设的灰色项目。”她自顾自拿起一支短枪,把弹匣抽出来检查,“你想想,少女嘛,在战场上很容易被低估,所以在某些行动里,她们往往能起到奇效,妮娜那种性格就更麻烦了——没下限,没道德感,什么事都敢干。天赋倒是不错,就是太烦人。”
我微微一愣,看着艾丽卡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那你为啥……去当杀手了?”我忍不住问出口。
“后来理念合不来吧。”艾丽卡耸肩,“我不太喜欢杀无辜的人。CIA那边的任务常常不分黑白,只要目标‘不利于国家利益’就开干。”
她停了停,眼神有点空,“我当时听说那个项目因为伦理问题被停了,本以为妮娜也退下来了,没想到她居然还在CIA手底下干活……这家伙,大概也就是不想变正常吧。”
我没说话,思绪有点乱。
我原本以为艾丽卡的过去是什么黑暗悲惨设定,比如被迫杀掉虐待她的父亲,之后走上杀手之路什么的,搞的我一直不敢问她过去的经历,没想到这么的……无聊?
好像往我标定的雷区踩也没那么糟糕?
狠狠的打了一下之前那个只愿意维持现状的我。
“本来还以为你是什么悲惨路线,比如被迫亲手杀掉人渣老爸那种。”
艾丽卡一愣,接着笑了出来,笑得整个人都往我身上倒,“你小说看太多了吧?哪有那么戏剧。”
“那你之前说第一次杀人哭了一整天……”我狐疑。
“是真的啊。”她撅嘴,“那时候我才12岁,被拖去关塔那摩,杀了个死刑犯。哭得鼻涕眼泪全糊脸上,还被教官骂。”
我咽了口口水:“你现在到底多大啊……”
她斜眼看着我,笑得一脸恶趣味:“秘密哦~”
我刚想继续逼问,就被她从后面扑住,被强行拉去了浴室。
虽然不知道庆功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天以后她总是拉着我一块洗澡。
晚上的洗漱也因为她的捣乱变得乱七八糟,我一边刷牙一边被她拿着吹风机当扩音器喊话,最后是我抢过来塞到她嘴里才总算清净。
完全没有在行动中的紧张感啊,不过这样也挺好就是了。
3.
我换了睡衣往床上一躺,刚准备打开电视看看新闻,结果突然感觉床一沉——
艾丽卡爬了上来。
“……干嘛?”我僵住。
“我看你最近好像总是在吃醋啊。”她一脸坏笑,靠得很近,“不管是小樱还是妮娜的~”
“才没有。”我往后缩,“而且……我们又没交往,你想和谁干啥都行啦。”
她却直接凑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语气软得像棉花糖。
“我心里只有你哦。”
我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往后一滚,跌下床沿,抱着被子半天没缓过来。
“……你这家伙!”
“我这家伙怎么了嘛~”她坐在床上笑个不停。
我瞪了她几秒,最终叹口气,缩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她也没再闹,轻轻地关了灯,悄悄爬回了自己那张床。
“喂。”我低声说。
“嗯?”
“你……真的没经历过什么悲惨的童年?”
“当然有。”她笑道,“如果没有父母,被塞到cia训练营里算的话。”
“那不算吧……”
“怎么不算?你试试16岁前学8种语言,撬锁,杀人之类的?”
“……”
房间安静下来,只听见远处城市喧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