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各种各样强效止痛药的作用,我的记忆在随后好几天都支离破碎,等完全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了。
我的伤确实不轻,腹部缝了六针,大腿上留下了数个创口,好在没有大动脉受损,恢复得还算顺利。医生每天来查一次房,总是习惯性地说一句“年轻人恢复得真快”,然后开始给自己的学生讲解各种各样的知识,今天来看我的是小樱,据她所说,她这次是为了帮我糊弄过去警察的,才不是关心我什么的。
窗外正下着细雨,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潮湿气息,风轻轻拂动窗帘,拎着点淡淡的酒精味,天花板一如既往的白,虽然这里的床谈不上难受,但是我还是无比的想念艾丽卡……或者说我们家里那张大床,天知道艾丽卡花了多少钱。
查房的医生走后,就像小樱所说,警察来了。
两个穿着便服的刑警坐在病床前,笑容里带着点公务员特有的疲惫和无奈。说是调查,其实大概也知道不会查出个什么来。
自从亚洲第二次经济危机以后,被誉为“最安全城市”之一的东京犯罪率猛增,像我这样的案件恐怕时有发生,挂个“抢劫”或“身份不明嫌疑人袭击”就可以归档了。
他们一边掏出记录本,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描述一下袭击者的体貌特征吗?”
他们老问这种问题,但是早就在各种各样的案件中筋疲力尽的警察,恐怕只会试着去抓那些被监控捕捉到面容的罪犯吧,没有捕捉到的话大概率就不了了之了。
“……不胖不瘦,感觉有一米五左右吧,脸就是普通的脸,是个女生……。”我尽力以最模糊的方式去描述这个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她和你说过什么话?动机之类?”
“……说我是个‘税金小偷’,完全没有任何逻辑。”我学着小樱教的台词,不过感觉干巴巴的,“我想她大概率是个疯子。”
“抱歉,因为没有监控视频——”其中一个刚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捅了一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又默契地收起本子。
“那么烦请您等通知吧。”
他们草草地谢过后,就离开了病房。
“搞定。”我一歪头,看向一旁坐在沙发上正慢悠悠削苹果的小樱。
“唔——演得有点呆,但凑合。”她咬了一口自己切下来的苹果片,含糊不清地点评。
“你怎么自己吃上了。”我嘟囔。
“我不是艾丽卡。”她摊手,“你可得区分清楚:我负责搞定警察和数据,她负责喂你饭换药洗头发顺便……填满你孤独的心~。”
“怎么这么奇怪——”
“健全的那种啦。”小樱坏笑着眨了下眼,“当时艾丽卡趴在你床上睡着了,你边摸她的头边笑,我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种表情,艾丽卡改变了你不少吧,各种意义上的。”
“……你……你个笨蛋!”
“只是为了保护你而已。”
我一口气没接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了起来,小樱见这一幕,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说:“居然……居然能被口水呛到,哈哈哈哈呕……咳咳咳咳咳。”
没想到的是她也被苹果呛到了,整个病房充满着我们的咳嗽声,幸好我住在单间,要不然其他的病人早就来教训我们了……
而艾丽卡——她基本上每天都来,至今仍未缺席。
现在她的金发每天都扎得整整齐齐,连神色也平静温柔得不像以前那个成天吊儿郎当的杀手小姐。
她一陪就是一天,给我换衣服,擦身子,换药,手术刚结束,我疼痛难耐的时候,她在床边还握着我的手安慰我,真是十足的妈妈形象啊。
有一次我问她:“你不觉得烦吗?”
她放下水果刀,小心地把苹果皮丢掉,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烦你?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哎。”
我脸红了,不敢看她。
……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
窗外的银杏叶从嫩黄变得通透,东京的秋天很快进入深冷时段。我偶尔坐在窗边,望着楼下穿着厚外套的人流发呆。白色医院病服在太阳下显得特别清亮。
就在我住院后第三周,医生翻完病例后对我说:“恢复得很好,可以准备出院了!。”
艾丽卡就在旁边,听完后立刻像个小孩似的把手里的餐盒一把放下:“太好了,我早就想给你换换口味,医院的饭实在太难吃了!”
“……你不吃得挺开心的嘛?”
“我是陪你吃,懂不懂陪伴型恋人?”她挑眉。
我翻了个白眼,起身的时候,她立即过来扶我,动作还是那么轻柔。
“回家吧。”她低声说,“真正的家。”
我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过几天就到了出院日,办理出院手续的流程,比我想象中要繁琐许多。
虽然医生已经确认我可以离开医院,但护士还是拿着一叠表格让我逐项签名,什么“术后恢复建议书”“出院注意事项”“镇痛药用法说明”——仿佛不是让我出院,而是让我签什么生死状,不知为何我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真是糟糕。
“这些字你看得懂吗?”我无奈地把一页纸递给艾丽卡,上面恐怖的印着一整张纸的片假名。
“完全不懂。”她一边笑,一边拿出手机,“但我可以拍照发给小樱。”
“你就不能认真点?”我白了她一眼。
“我是很认真地担心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她拍拍我肩,“等下说不定医院会找你要器官。”
我懒得理她,在护士的催促下飞快地签完了单子。随后我们来到楼下的出院大厅,等候最后的结算流程。
大堂里人来人往,玻璃天窗洒下的阳光照得整片空间像是无菌试管一样干净。轮椅被推过的声音,医院广播报号的女声,孩童的哭声和老人的咳嗽交织成一段日常的城市背景音。
“你知道吗?”我忽然说。
“嗯?”
“从那天之后,我总觉得人群里会突然冒出一个拿枪的疯子来,购物中心的那帮混账真是让我深受被害妄想症迫害啊……”我声音发沉,低头看我的脚尖,发现我的鞋带开了,正准备弯腰去系的我挤压到了腹部的伤口,我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艾丽卡没有接话,只是慢慢蹲下,系好我的鞋带,然后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轻声说:“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愣了一下,眼眶突然一热。
“别说得这么俗气……”
“是你先说怕的。”她轻轻碰了下我的额头,“我可是对症下药。”
这时,医院正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鸣笛声。是小樱的车。
我们走出医院,阳光暖得刚刚好。
停在门口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玻璃贴着深色膜,小樱趴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打着节奏,嘴里还叼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棒棒糖。
看到我们出来,她立刻拉下车窗,朝我们挥了挥手:“哟,VIP出院套餐,限时接送服务,快上车。”
“你迟到了五分钟。”艾丽卡一边帮我把小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一边抱怨。
“谁让你非要选这个时间?正好是早高峰。”小樱啧了一声,然后凑近我,看了看我脸色,“哎,精神状态不错嘛,你不会是被艾丽卡灌了什么吧?”
“……你有病吧。”
“我有病你才安全啊。”她嘻嘻一笑,“快上车吧。”
我点点头,缓缓上车,艾丽卡跟在身后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头的世界被隔绝在一道厚重的声音之后,车内空调吹出凉凉的风,有种出院后才真正“活下来”的实感。
“我们回家了。”艾丽卡低声说。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
车子启动,离开了医院。
驶过医院门前的银杏林,驶过拥挤而安稳的街头人群,也驶过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浑浑噩噩的记忆。
这都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