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又在那个熟悉的安全屋里安静地养了几周的伤。
最初的日子仍旧艰难。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每天醒来，肌肉的僵硬、伤口偶尔带来的刺痛，还有夜里那一闪而过的梦魇，仍像薄雾一样缠绕在我脑海深处。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这种经历根本不会导致什么PTSD，但在睡觉时，手依然会不自觉地攥紧床单。
而每当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艾丽卡的睡颜后，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又抚平了我的心。
艾丽卡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照顾我。她仍旧调皮、健谈，仍旧不分早晚地靠在我床边，时不时丢些莫名其妙的玩笑逗我。但我知道她其实很小心。
她总是有意把刀具从我的视线中移出去，不过我们之间的互动似乎变得更亲密了，肢体接触明显增加。
而我……也没有说不，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已经算是她的女友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伤口大致愈合，她终于扯着我出了门。
“康复训练第一天！”她挥舞着拳头站在阳台门口，神情激昂得像要冲进战场一样，“目标是可丽饼，出发！”
“你确定这不是借口想吃甜食？”我坐在玄关处换鞋，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这是为了你的心理健康着想。糖分能让人心情愉悦，带你转换下心情啦。”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血糖过高也会死人的，而且我最近也蛮开心的？”
“是因为有我吗？”她凑过来，挤眉弄眼，“看来我还挺重要的呢？”
“……。”
说归说，我还是跟她出门了。天气出奇地好，街头阳光温柔，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在街头溜达过了，无论是阳光还是空气都显得格外美妙。
我们并肩走在街道上，我的步伐还有些生硬，而她为此故意走得慢一点，有时甚至小步小步倒退着陪我走。她说这样才像约会，像漫画里画的那样。
我没说话，只是偷偷地笑了。
她带我去了一家她说是最近“超红”的可丽饼店。果不其然，门口排着一长队，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高中女生或打扮精致的网红。
“要不咱们换一家，这人也太多了吧……”
她挥了挥手，说“要相信人民的选择！”，然后拉着我跑了进去，一边排队一边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站在我身边。
“我点巧克力的，你呢？”她问。
“我还没决定……咸的还是甜的好？。”
“天呐，怎么会有人可丽饼吃咸的，这样吧，我替你决定了，草莓口味的，最经典！。”
我无语的看了她一眼，真家伙真的是。
不过我也想吃草莓的就是了。
半小时后，我们终于坐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只裹满了生奶油的巨大可丽饼。我看着那黏糊糊的奶油和草莓陷入沉默，而她已经不顾形象地咬下去了。
“唔，好吃！”她一边咀嚼一边用纸巾擦嘴，“你不吃吗？”
“太甜了……”
“嗯……甜有什么不好的，来，你咬一口我的。”
看着她伸过来的可丽饼，我选择在她的咬痕处咬下一口。
“专……专门间接亲……亲吻吗？”
“……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那里可以吃到更多的巧克力……。”
“对自己坦率一点！”
我一手刀批到她的脑袋上。
“痛诶～”
……
吃完以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我走进附近一家游戏厅。
“走走走！有一家超难抓的娃娃机，我上次看别人抓了三十次都空手而归，我超想挑战一次！”
“你……这种挑战失败率？”
“我才不怕失败，我有秘密武器。”她自信地抖了抖肩。
我们站在那台据说难度极高的娃娃机前。里面摆满了各种奇怪的玩偶，有卡通风格的龙，也有圆滚滚的小刺猬。我一眼就看中一个粉色猫耳帽的玩偶，想都没想就投了币。
第一下，爪子平稳地落下、抓住，升起，然后……
啪。
掉了。
第二下，我精准地瞄准了抓角度，爪子仍旧夹住了——
啪。
又掉了。
我开始不服气了。
第三次、第四次……明明每一次都已经夹住了啊！
“啊啊啊！”我有点抓狂，“它是自己松开的吧！根本就设计成抓不住的！”
光靠改程序改出的难度算什么啊啊啊！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换我来吧，小猫。”
“谁是小猫……”
她已经投了币，操纵杆的动作干净利落，抓爪落下的一瞬，她轻轻一旋。
“旋转力道调整角度……让它掉落时候被甩进去。”她喃喃自语。
我看着她像个真正的老手一样操作着，爪子还是自己松开了，但是在松开的瞬间，玩偶被摆动着的爪子抛出了一点点弧度，最后砸进了奖品洞口里。
“哇……你怎么做到的？”
她抱起那只猫耳玩偶，骄傲地举给我看。
“快夸我吧？”她笑得灿烂，一副“等你表扬我”的表情，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
“你真的很厉害。”
然后——我凑过去，轻轻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欸……？”她的笑容顿住，整张脸迅速染上红晕。
我坏笑着眨了眨眼，调戏成功的感觉真不错。
她结结巴巴地抬手想说什么，却又摸了摸刚刚被亲的脸颊，露出羞涩又满足的表情。
“林昭……”
“嗯？”
“下次我要亲回来。”
“看你表现。”
她睁大眼睛，“你现在怎么也变坏了啊？”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继续走向游戏厅的深处。
她没有放开我。
我们正玩得尽兴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
“请问……是薇薇安·何同学吗？”
我的动作一下子僵住，手中的玩偶差点掉到地上。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薇薇安·何。那是我在那所国际学校时用的假名，伪装成的另一个“我”，和现在的我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不过思来想去也是没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我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那个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便装、留着短发的女孩子站在游戏厅另一侧的投篮机旁，正睁大眼睛看着我。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不敢置信，而在她身边，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急急地拽了拽她的手臂，小声地说：
“你搞错了啦，怎么可能是她……薇薇安酱不是早就在那场抢劫案中……意外去世了吗？”
我心中一震，差点没站稳。没想到，那个“死亡”竟然被人记得那么清楚。
艾丽卡已经悄悄站到我身侧，警觉地拉住我的手。
短发女孩却摇了摇头，皱着眉小声嘀咕：“不……不可能啊，那金发的女孩子我记得超清楚的……她不是就是当时转来没几天又突然离开的——艾丽卡·冯·施瓦茨小姐嘛？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她真的超级漂亮！你记不记得，她当时连走廊上随便一笑都能让人脸红……”
我彻底呆住了，而艾丽卡……笑着、眨了眨眼，开始了她的表演。
“哎呀，两位小姐是认错人啦。”她自信地挥了挥手，故意装出浓浓俄语口音的日语，说道：“我叫安娜·波利亚科娃，是从圣彼得堡来的留学生。旁边这位嘛——正儿八经的美籍华裔，美国出生、长大的可怜高中生，你们真的认错人了哦。”
她说得云淡风轻，一边笑一边搂住我的肩，还贴近我亲了一口。
“你看，我们其实是这种关系哦，你认识的两个人绝对不会这么做吧？”
先不说这个吻居然这么快就还回来了，这家伙真是……随口编故事的能力简直能去演电视剧了。
那两位女孩子面面相觑了一秒，似乎被这一场景给吓住了。
短发女孩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她的同伴连忙鞠躬道歉，连声说对不起、打扰了，就拉着她匆匆离开了游戏厅。
直到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群里，我才松了口气，坐回长椅上，感觉后背全是冷汗。
“……居然，真的是我之前的同学。”我低声自语，“咱们都特地躲到东京的另一端了，怎么还能碰到？”
“看来长得漂亮也是一种烦恼啊。”艾丽卡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被人记住也没办法，谁让我们长得这么有辨识度。”
“你还敢说。”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刚才那种场面要是被更多人听见了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不太安全了？”
艾丽卡倒是很轻松：“应该没事。她们看起来不像会多嘴的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嘻嘻。”她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没发现她们俩也很亲密吗？刚才拉手、贴得很近，说话还小声……我猜你那两位同学也是姬友哦，两个人正在悄悄地约会呢，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约会，恐怕也是免得被学校认识的人看到吧，既然如此，她们肯定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啦。”
“……你也太爱观察了吧。”
“当然啦，这可是‘百合雷达’，专业级别的。”
“你……你不会真的想……”
“当然要去验证啦。”艾丽卡握紧拳头，整个人像是侦探上身，“我都已经分析到这个程度了！我们悄悄跟上去看一眼，搞不好还能学点恋爱技巧——”
“算了算了！”我赶紧挥手打断她，“尊重隐私好吗！你这样很像变态跟踪狂欸。”
“哼，你居然叫我变态。”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
她撇撇嘴，倒也没有真的追上去，只是歪头看着我，露出一副“你还真无趣啊”的表情。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了一点点。
虽然……我们现在也在约会对吧。
但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比我更擅长这种事呢……
我要找回主动权！
就这样暗自在心中发誓后，我拉着她去玩别的游戏。
从游戏厅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我们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天还不算太黑，风里有淡淡的清香。艾丽卡拉着我的手，脚步比平时慢了不少，明显是照顾我还未完全康复的状态。
“呼……今天这场康复训练差不多了吧？”我笑着说，“玩了一下午游戏，我可赢你赢得不少。”
“那是当然啦。”艾丽卡轻轻地晃了晃我牵着的手，“不过你亲我那一下，我就当是你输了~”
我脸微微红了下，不接话，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可那股轻松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走过一个小巷的交叉口时，一道熟悉的引擎声缓缓响起。
一辆皮卡悄无声息地在我们身边减速，和我们并肩行驶了起来。
车窗慢慢摇下，露出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乔治。”我立刻警觉，脚步顿住。
车里，副驾驶没人，后座上却坐着另一道身影——妮娜。她神色冷淡，身上缠着几圈绷带，似乎恢复得不算太好。她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
我立刻握紧包，指尖触到里面那把熟悉的M1911枪柄。
“你想干什么？”我低声问，脸色瞬间阴沉。
“冷静点，小昭。”乔治抬起双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没恶意。也知道不该来打扰你们，只是……有一个任务，非你们两个人不可。简单、快速、报酬丰厚。”
“少来了。”我毫不犹豫回怼，“你这张嘴说的‘简单’，从来都和‘报酬丰厚’是矛盾的吧。”
他露出一丝苦笑，说“我刚刚接任CIA东京站站长，麻烦一堆、信任度为零，说白了——没人愿意替我卖命。我能用的，只有你们。”
“那去找别人。”我语气冷得几乎要结冰，“我们不是你们的走狗，更不是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
我说完，正要拉着艾丽卡离开，却感到她的手反而用力握紧了我的。
我转头看她，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我答应了。”
“……你说什么？”我怔住。
“我说我接了这个任务。”艾丽卡扭头看向乔治，目光坚定，“把情报发给我，具体我会看。”
乔治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太棒了。放心吧，地点在冲绳，一个小小的海岛，没什么复杂局势，最多再顺便晒晒太阳。信息我今晚发给你们。”
说罢，他缓缓摇上车窗，发动皮卡，一踩油门，呼啸而去。妮娜临走前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在车窗后的玻璃中，悄悄看了我一眼。
我怔在原地，完全搞不懂艾丽卡在想什么。
“你……”我低声开口，“为什么要答应他？我们明明有那么多钱了，不够吃喝玩乐过一辈子吗？我们可以休息，甚至可以退休……你为什么还要拼命？”
艾丽卡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歉意，“其实，从最一开始，为了彻底隐瞒你的身份，我就向CIA求过一次援。”
我一震：“……菲律宾那次？”
她点了点头，“是骗你的。那场行动，不是什么政府请求，日本人也没闲工夫关心那么远，而是我以‘帮忙作战’为代价，请CIA出面，把我们之前闯下的大祸压了下去，你知道的，小樱再有人脉，也没法摆平那种级别的烂摊子，倒不如说俄国佬那次也是……讨好他们现在无比重要……”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我只是……”她低声道，“只是想保护你。那些追杀你的人、那些想得到你脑子里那枚芯片的人，他们不会停下来，如果没有CIA的庇护，我们早就……”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像是也在克制情绪：“……对不起，明明你不想参与这种事，却还是被我拖下水，之前是我太任性了，想着和你……其实这些任务我可以自己做的……真的可以，你就当我又在随便乱跑吧，只要……只要你别离开我，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心里却一阵阵发酸。
我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
“……笨蛋。”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怎么会想离开你啊，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执行任务啊？”我笑着摇头，泪光却忍不住在眼角打转，“我可是你女朋友诶。你要是死掉了，我会跟你一起去死哦，更何况我还救过你的命吧？！”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们一起去吧。”
她望着我，眼睛睁大了一点，然后忽然笑了，笑得像是松了一口气。
“……嗯。”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一言不发的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