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百叶窗的阳光，将地板分割出了明亮的条纹。
唤醒我的，依旧是早餐的气味--
大概是烤面包，咖啡还有煎蛋吧。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她很久，直到她发现我。
“啊啊，你醒了啊。”
将焦度恰到好处的烤面包推到我面前，咖啡伴侣也是按照我喜欢的比例添加的。
“我，又做梦了。”
“...”
我紧张了一下，但还是问了她。
“是什么样的梦？”
“很美好的梦喔。”
我放下叉子，微微歪头。
似乎感觉她许久没有做过美梦了。
“梦到了...我们站在一座很大的教堂里。”
她一边盯着杯中摇晃的牛奶，一边说着。
“我穿着纯白色的裙子...而你穿着黑色的礼服。许多人围在我们身边，有奈美，有明奈，有你的母亲...甚至，还有水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耳语。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尝试温柔地开口询问。
“然后呢？”
“然后...我明白了这件事情。”
她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我。
“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正式地成为过‘伴侣’这个东西呢...人类把这称作‘结婚’...对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或者更长时间。
“...是，没有，我承认。”
我点了点头。
“但对我们来说，那种事情，不--”
“重要。”
她强硬地打断我。语气里充满了坚决。
“很重要。”
随后，她放开我的手，走到窗边。
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在地板映出美丽的影子。
“我知道的...用人类的法律来看，我连一个‘人’都不算...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更没有天生就有的姓名。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不存在的】。”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人类法律会承认的那些东西...唯一存在的，只有...”
她说不下去了。
我猜到，她大概是想说【爱】吧。
我从身后轻轻抱住那副颤抖的身躯。
“请听我说吧。”
“什么？”
她回过头。
而我也顺势把下巴搁在了她肩上。
“法律，仪式，认可...也许对普通的人类伴侣来说很重要。可是...就算只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也从来不是那些。”
“那是什么？”
她把脸又别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如果...连能够代表承诺的证明都没有...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我该如何证明...又该向谁证明...我们曾经属于过彼此呢？”
看到她的这副样子，我只剩下怜惜。
如我这般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她眼中的不安。
我静静地抱了她一会，随后放开了她。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寂寞，但很快就消失了。
“你想要一个婚礼吗？”
“诶？”
她愣住了，果不其然。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
“我...我，好像...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她轻轻咬着下唇，似乎很纠结要不要说出来。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之间...从未留下过任何痕迹...如果我们连一个能被称作‘约定’的东西都没有...我们，我们的感情...是不是...”
说话扭扭捏捏的，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我轻轻捧住她的脸。
“和我来吧。”
......
我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上面记录了我在和美纱刚开始交往时，她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还有想和她做的事情。
我略过那些，翻到新的一页。
“我们来做约定吧。”
“...什么约定？”
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无论未来发生任何事情，彼此相爱的事实永远不变。】
美纱看着字迹，眼睛逐渐变亮起来。
而我继续写着。
【我们会共同创造并珍藏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回忆，无论何种方式。】
我刚刚写完，她便抢过了笔。
【就算不能一起变老，也要一起努力，让每一天都值得被记住。】
她的字迹比我工整了许多，看上去相当令人安心。
--【值】字好像写错了。
写完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忐忑，也有一丝期待。
“这样...就是约定了吗？”
“还不够”
我笑着回答。
“需要那样的一个仪式，来确定这些约定。”
“是婚礼吗？可是...”
“是特殊的婚礼。”
我合上笔记本。
“不需要牧师，不需要见证人，不需要宾客，甚至不需要教堂--只需要我们二人，和彼此那颗真诚的心。”
美纱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能看到，那天真而又温暖的笑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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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问题，还需要问我吗。”
奈美喝了一口咖啡，随后不屑地看着我。
因为奈美很重视“仪式”，我便想征求奈美关于场地的意见。但......
“不过，美纱居然会主动提起‘仪式’这种东西，有些让我意外呢。”
“我也有些意外。”
我低着头说道。
“因为，形式是她理解‘永恒’的方式。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会令她惧怕。仪式，信物，誓言...能够让她确认，你们之间的联结是真实，并牢固的。”
我沉默片刻。
“我还是想说，你很了解她呢。”
“毕竟我也是见证了她‘长大’的人呢。”
奈美轻笑。
“那场地...”
“比起问我，你更应该问你自己。”
“...？”
我试着理解。
只是瞬间，我就明白了，她指的是哪里。
“...谢谢你...！！”
我鞠了一躬。
而奈美也笑了出来。
“二人的婚礼，未免太过无聊。你们需要一个观众吗？”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当你们的见证人吗？”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部手机，也许是水桥教给她用的吧。
“成为你们唯一的宾客...兼见证人...兼摄影师，免费服务喔。”
“...你真的愿意吗？”
“都是为了那孩子。”
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援助了我们许久的女孩。
“啊，不过你们的婚礼蛋糕我要吃掉哦。”
我忍不住笑了。
“成交。”
......
一周后的傍晚，我牵着美纱的手，走过那条我已许久未涉足过的小路。
空气中弥漫着和城市空气不符的草木香。美纱穿着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着的裙子。
“紧张吗？”
“有一点。”
她老实承认。
“但更多的，是期待。”
山路并不难走。二十分钟后，我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建筑。
---那是一座灯塔。
我的母亲曾带我来过的地方。
这也是美纱在梦中见过的景象。
灯塔经过了二十多年的风吹雨打，也似乎没给它留下什么伤痕。
圆顶在夕阳的照耀下，还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泽。
奈美已经到了。
她难得穿了一条像样的裙子，但表情依旧很不耐烦。
“太慢了。”
“抱歉抱歉。”
奈美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束花。
里面混合着雏菊，丁香，还有某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蓝花---显然是来的路上摘的。
“没条件了，凑合一下吧。”
她将花递给美纱。
“喏，捧花。”
美纱小心翼翼地接过花。
我们一步一个阶梯，走到了灯塔的顶端。
奈美点燃了蜡烛，烛光在我们之间摇曳着。
“那么...”
我清了清嗓子。
发现自己准备的词全忘记了。
“遥光。”
她却先开口了。她温柔的声音在灯塔里回荡着。
“在遇见你之前，我根本就不明白‘活着’是什么感觉。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成那个任务--直到，那个任务变成了你。”
她走上前一步。
“我学会了笑，学会了哭，学会了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心痛...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爱】。”
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遥光能够陪伴我多久。但我知道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希望能作为‘美纱’，作为你爱的人，作为爱你的人--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
不知道她说了多久，我才发现，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滑下。
“该我了。”
我尽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
“在遇见美纱你，之前...我的世界，没有颜色。病痛，孤独，对未来的恐惧...那时的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等待着随时可能会到来的【结束】的一刻。”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但掌心却很温暖。
“是你让我看到...原来世界，是彩色的。是你教会我...爱一个人，就是珍惜着与她共度的，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简易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两枚银色指环。
“这不是婚戒。”
我苦笑道。
“你的那枚指环，内侧刻着我的名字。而我的指环，刻着你的名字。”
我取出两枚中较小的那一枚，戴在美纱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以此为证...无论身份如何变化，无论未来如何改变，我都会遵守着和美纱订下的这份，名为【爱】的契约。”
美纱的眼泪终于落下。她取出另外一枚，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愿意接受这份契约。无论未来如何改变...我的心，永远与遥光同在。”
奈美按下快门，闪光灯定格住了这瞬间--烛光中的我们，手指交缠，指环微微反光，头顶则是初现的星空。
仪式结束后，我们坐在灯塔的阶梯上，分享着奈美带来的小蛋糕。
“那个，是什么星啊？”
奈美指着天上一颗最明亮的星星，问道。
“那是，北极星。”
美纱如此回答。
“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人在注视着我们一样呢。”
“那肯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如此确信地回答。
“...遥光。”
“嗯？”
“遥光...”
“嗯？”
“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特别的婚礼。”
“我才要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能和你如此订下契约的机会。”
她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呼吸已经变得很均匀。
我小心地调整姿势，尽量不弄醒她，同时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
回到家，已是深夜。
我将熟睡的美纱抱到床上，自己却毫无困意。
将奈美给我的照片贴到床柜上之后，我看着美纱的睡颜。
我们拥有着对彼此来说，都最郑重的承诺。
拥有着星空见证过的誓言，拥有着属于我们的，尚在积累的未来碎片。
已经够了。
我躺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戴着指环的手。
“晚安吧，我的契约者。”
...
“我此生唯一的契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