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拉蕾，你这些年去哪了呢？”
希瑠小心斟酌着语句，说出夏尔告知她的一些信息：“我听说你辞去了军中的职位，不知去了哪里，从此没了消息，再见时便是在这庄园了。”
芙拉蕾低垂眼帘，却是转移了话题：“要说这个，时间就不够了，你得在天亮前回到庄园，不然魔王会出来找你呀。”
“嘶，抱歉。”
希瑠有点尴尬，她回忆花了过长时间，考虑到塞西莉醒得一向很早，要听对方从头讲起是不可能了。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芙拉蕾并不想说。如果时间足够，她也不一定愿意讲......
不知如何将话头重新拾起，希瑠正想着，却被芙拉蕾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弄得一激灵：“其实你想说的，是希望我放弃刺杀魔王，对吧。”
“诶？”
希瑠吓得瞪大眼睛，小嘴也不自觉微微张开：“你怎么知道？”
“都写在你脸上了。”
芙拉蕾摇头嗤笑，不知是被逗笑还是嘲弄：“事到如今不可能半途而废。家人因为魔族入侵死去，之后我敬重的希雷大人也被杀死。
与魔王有血海深仇的我倒想问问你，什么理由能让我离开呢？”
听到前半句话，希瑠心中一痛，恨不得现在告诉芙拉蕾自己就是希雷，自己还活着，好让她至少开心些。
但听到后面、见到她坚决的态度，希瑠不免感到急躁了。
霍地站起身，希瑠咬牙道：“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算理由吗？虽然你比以前更强，但塞西莉也是。而就算得手，你也不可能从魔族高手的重重包围中逃走。”
她伸出手，撩起一缕苍白的头发，明明是极轻的发丝，却让她感到重若千钧：“你武道精进，比常人生命力旺盛，若是安心修养，再活六七年也不成问题。可是......”
可是再燃烧自己的生命，寿命便真要急剧缩短。甚至承受不住这种流失，因此暴毙也是可能的。
芙拉蕾的年龄还很轻，可整个人却散发着衰败死亡的气息，她已失去很多本应拥有的年华。
希瑠对此无能为力，别说她连对方为何会至此的原因都不知道，就算知道，这世上也没有能修改寿命的魔法。
所以对这位失而复得的密友、弟子，她只能劝其离开，安详地度过余下的岁月，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安静听着希瑠说话，直到对方自行中断，芙拉蕾站起身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是捏住上身穿的黑衣，缓缓向上掀，露出肋骨以下的部位。
“这，这是？！”
希瑠被对方露出的身体吸引了注意力，目光移到上面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芙拉蕾的腰肢纤细苍白，看上去十分脆弱，仿佛轻微用力抱住就会折断。
而这还不是最显眼的，在她本该洁净的肌肤上，居然刻画着纹路繁复的魔法阵！
不只一个，许多一眼便能看出等级不低的法阵彼此交织，重叠的玄奥线条竟能同时使两个甚至三个法阵发挥效用。
希瑠却并非是因为法阵群的高深而惊讶，她颤抖的指尖触碰对方的肌肤，声音更是要震颤百倍：“你将魔法阵画在身上......你疯了，你莫不是用它们作武器吧？”
“猜对了。”
语气云淡风轻，芙拉蕾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不然为何我能释放红光，能无需吟唱放出震荡呢？”
“但你身体承受不了啊！”
希瑠突然激动大喊，引得对方侧目。
顾不得那古怪的目光，希瑠立刻吟唱探查魔法的咒文，内视芙拉蕾的身体。
越看，她的脸色越惨白：“内脏破损不堪，生命流损尤为严重，几乎快无法工作了。”
这是多高明的治疗术都无法治疗的程度。拖着这副残躯，别说六七年，就连六七个月也难说！
芙拉蕾将衣服拉下，轻轻退后两步：“只要让魔力流过身体，无需吟唱就能使用威力巨大的招式，这对提高战力很有帮助。不过，也是有副作用的。”
当然会有副作用，被用作布置法阵的土地在多次启用后，都会留下深刻痕迹，更别说脆弱的人体了。
被希瑠巨大的情绪波动影响，她的声音没了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劲，但说出的话语简直是自暴自弃。
希瑠如呆傻般紧盯着芙拉蕾的身体，仿佛她还没把衣服拉下：“不会痛吗？”
“会提前封闭痛觉，倒是没感觉，不过之后会感到灼烧。”
芙拉蕾扯出一个笑容：“所以对我来说，那点寿命本就不重要......你怎么哭了？”
她惊讶地看向忽然背对她的女子，虽说没听见哭声，但光见到那不停颤动的肩膀和地上的水迹，便知晓对方那强烈的感情了。
怎么会，从那时活到现在的部队成员，无一不经历过尸山血海，有谁的情绪会不能轻易控制了？
疑虑地盯着希瑠背影，一个个名字在芙拉蕾脑中被排除，最后竟排无可排了......
“抱歉。”
而背过身落下眼泪的希瑠，却只是简短地说出两个字，并且声音硬得像铁，几乎听不出哽咽。
“抱歉。”
她又重复了一遍，芙拉蕾几乎听见她死死将银牙咬碎的声音。
她又看见对方握紧的拳头，有血渗出指缝滴在地上。
希瑠对手心的疼痛毫无知觉，相反，明明没有受伤的心脏，却难受得要炸裂开来一样！
她抱歉自己是个懦夫，直到现在仍不敢承认身份，连哭泣的样子都不敢给芙拉蕾见到。
她还抱歉当年输给魔王，被帝国认定为牺牲，否则芙拉蕾本可不必如此拼命，不必成为现在这样......
八年过去，希瑠本已渐渐封藏那场大战的记忆，对自己的落败也逐渐释怀。
可看到自己的消失最终造成芙拉蕾现在的悲剧，这让她如何心安理得地接受？
要是她当年取得胜利、或是没有中计，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至少芙拉蕾就算死在战场上，也好过如现在般不人不鬼，忍受折磨！
“我......我对你不起......”
巨大的负罪感要将希瑠压垮，她终于忍受不住，破碎的呜咽从喉中溢出。
良久，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释怀的叹息。
“你......请不要哭。”
芙拉蕾说出一句出乎预料的话：“天亮之后，我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