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摆着手，挥去沉重的煤灰味。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子夜并没有如一开始的计划直接带我去当时的案发地现场，而是随意地拐进了一户人家。大门横梁上小片的照妖镜，映出我和他拉长的面庞，大约是由于时间太长出现了凹陷，所以看上去就像哈哈镜一样。从侧面的角度，还可以看见镜子后塞的用发黄的稿纸包着的辟邪的铜币。厨房的水缸，像是一潭漆黑的水，静悄悄的。就在它的正上方，锅碗瓢盆，用一根棉线，安安静静挂在钉子上，积了一层灰尘。灶台贴着年画，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看起来十分清冷。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这种屋子里。”子夜略过瓷台，指腹被抹上了厚厚一层灰。
“其实给人很温馨的感觉～这种格局。”
“你这样觉得么？我还记得小时候，村里如果谁家婴儿经常尿床，就会在婴儿的裤子里塞一把煤灰——这样晚上他就不会哭闹。”
“诶诶！！”
“嗯……相当于现在的尿不湿。”
“你小时候不会也是……”
“呵呵，是啊。”大大方方。
[诧异]
隔壁的房间像是杂物室，锈蚀的剪刀、斧头、蝉蜕……堆满了、什么……？
“那是，狗的尸体么？”
最高的一格里，大瓶子中浸泡着一具，尸体半腐烂着的遗骸，已经掉落的下颌骨黑漆漆只有一点结缔组织连着，露出黑肉毛毛的爪子按在瓶壁上，似乎是挣扎着想出来一般。
“好恶趣味啊……”
“嗯……”
“你在看什么？”
“屋主的年历。”
“年历？”
“对，是这家屋主自己制定的历法。比如今天是'野兔节'，因为正是它产崽的日子，最膘肥体壮，应该咬一口它的童儿骨。”子夜读着。
“……”走过去一起翻着，“还有标号啊……那具尸体……是，E45……”
村子里的一位老人死去的时候要求把自己和他的狗葬在一起。于是，为了得到最真切的代表一个人生命的遗物，我就去把那副狗的骨架挖了出来保存在这里。
“哈——？……”
“嗯。”
“……这算是偷盗遗物吧。”
“遗物的博物馆呀……”子夜再次扫视了一圈这个房间。
“沉默博物馆。”我从子夜手中接过书，翻回到封面读出了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那么，最能代表她的遗物，该是什么呢？”把书紧紧怀抱在胸口。
“你不是想把它带走当纪念品吧……”子夜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这本书太重了，我不会拿的。”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尖。
“你果然在想这种事……”子夜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情，“这一点还真像，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事……”
“女生都是这样的哦～”
“……”
·
天色渐暗。由于我坚决拒绝睡别人的卧室，所以……最终决定将某户人家的草房作为今晚的歇息场所。我整理着两个人的草床，子夜则生起了火，将速食的橡木果实粉打入水搅成饼，架在树枝上烘烤着，随着点缀入上山时采集的浆果，浓郁温暖的甜津津香味染透了整个房间。从小小的窗口可以眺望见银河，厚实如山的稻香堆积在身后，铺落一地，软软的，有一种充实的类似家庭的幸福感。凝视着柴火堆绕着的小小火圈，就像跃动舞蹈的人儿在你面前，和着“噼啪”的乐曲。
“子夜你手艺真好～以前就开始自己弄吃的了么？”
“呵呵，我觉得你烧得肯定会比我好吃呢。我只会弄这一些简单的东西。小时候我有一次帮贵族放牛，因为时间太晚迷了路，我就在外面露宿了一夜。采集了一些橡实自己研磨，结果意外爱上了这种味道。那天晚上和今天很像，很安静，四处飞舞着萤火虫，回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蒽呢～”我捂嘴轻轻笑了，窈窕的影子打在墙壁上，“你一开始还那么着急的去案发地，现在怎么反而不想去了呢？”
“……那里，其实已经调查得很仔细了。我回想了一下，而且第一天就太深入我觉得也不是很妥当。报告书里，硕鼠是从排水道上来的，那我想尸花应该是会生长在地下吧。明天我想下去排水道调查一下。”
“原来如此，很有逻辑呢～呵呵～”
“你是Vaticinia城领主的女儿吧，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危险的任务？”
“啊，这个嘛。因为校长拜托我就来了呀～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什么贵族的实感呢～大家都很普通，我觉得。”
“从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很温柔。”
“噗嗤，谢谢～”
“嘛，稍稍还有些傲娇的类型。”
“诶诶！！有么？”
“你没察觉到么？”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啊！！”
“哈哈哈。”
温馨的闲聊，睡前佐点。
“说起来……你受伤的那个山谷，好像离这里也不是很远的样子？”我枕着稻草问道。
“、嗯……”
像是戳到了他的伤处，气氛一下僵持下来。
“抱歉……”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用这么消沉。”子夜似乎担心伤害到了我，反而安慰起我来。
“噗哧哧～我没有消沉啦～”
“吱—呀—”正在这时，门忽然拖着长长的音拉开了。
无声无息。
火苗被压地颤抖，像是害怕的村民。
寂静相视着。随即相互笑了起来。
“我去关门～～”
“嗯。”
星光洒在墙头，很明亮。走出门，勾起木门的把手，哼着曲调。
正拉门，黑暗中，却突然紧贴出一张腐烂坑洼的人脸。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褐带斑点的牙齿已经压了过来。
心跳几乎被它吓停了。
失重后摔的同时本能一带把手，连人带“僵尸”砸在地上，压着我的脚——冰冷硬梆梆、却又黏糊糊的触感。
飞速后爬，踹开了有些反应迟钝的死尸，“那是什么，东西啊！！”惊吓间，睡意已经全无。
子夜也已经爬了起来，拉起我的身子，一剑斩落了丧尸的头颅。
接着他探出头瞥了一眼……
——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子夜用力牵住我的手，不待我反应，一下就从另一扇门夺路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回头看去，就意识到了原因——令人怀疑到自己是在做梦的可怖一幕，涌动的尸潮像是蠕虫一般向我们攒动扑来。
“哪里冒出来的啊！”锁链的秘典具象化在掌下，一道燃烧的火墙封绝在墙间。然而，死尸却像没有恐惧、没有大脑一般，直勾勾强穿着火墙。一具又一具烧黑的腐块在地上机械地爬行，一步是一步，直至关节完全离断。
“小心些！”子夜单手持着剑，墙头攀爬着的丧尸，乱舞下整齐断划成肉块。
巷道很黑暗，奔跑间只听得到彼此浓重的呼吸。
“别跑那边！”一把抓住了子夜的手，“我们要出村！不是那个方向。”
“嗯。”
原先安详的景色，此刻却像遍布危机的蜂巢。扶着墙壁剧烈喘气，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恶心反胃到想死的地步。
摆了摆手，“我没事……走吧……”
“啪啦啦”，墙塌了。
“嘶**吼***”
猝不及防，身后的墙砖一下被几十只手戳穿，腐烂抓住了子夜的衣角。
“啧……”
只是一瞬的迟疑连剑都被紧紧抓住了。
巷口已经冒出了尾随的僵尸——虽然摇摇晃晃，拖着怪异扭曲的关节，行进极为缓慢，但却怎么也甩不掉！
“……你先走，来不及了。”子夜在铁钳一般的尸手间挣扎着，简直就是地狱的浮世绘，想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巷口追来的僵尸群已经近在咫尺。
“你说什么呢！？”抽出短剑，如同飞镖在手心回旋，灼断了先头的几只。接着回身就利落劈断了抓着子夜剑的手，“快点！”，使劲全身力气把他扯了出来。
……哪怕不论及其他……我也绝对接受不了一个人待在这种可怕的荒村……更何况……我不可能丢下子夜……
透支着透支的体力，勉力被子夜拖着，狂奔在大道上。
“哎、哎！？”
少年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
“别乱动！这样跑不掉的！”
“……”
畏畏缩缩躺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闭着眼像是童年的感觉……就这样一路的颠簸……莫名在他怀里，就想做梦一般，有一种所有不安都被扫除的温暖……
村外上坡的土道。
“放我下来吧……”
“没、没事……”男生的胸膛剧烈起伏，掉着斗大的汗珠，蹭过我的脸颊。
“……放我下来。”挣扎着跳了下来。
四周已经没有了恶心的血腥尸味。
“再走远一点吧。”拉起他继续往上爬去，四周黑魆魆的叶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