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总把围裙熨得笔挺,浆洗过的粗布在胸前折出利落的褶子。
她是上个月从邻村被挑中的——当管家的银杖点过她沾着麦麸的发顶时,她听见身后女伴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镜中那张带点婴儿肥的脸总算有了用场,鹅蛋脸上的浅褐雀斑在烛光下像撒了把碎金,腰肢虽被粗布围裙勒着,仍显出少女特有的柔软弧度。
这是她第一次离贵族老爷们这么近,比起在田里薅麦穗,庄园里的日子简直像浸在蜂蜜里——至少不用闻老爹醉醺醺的汗臭,不用对着破漏的草屋顶发愁下一场雨该拿什么堵。
她特意把母亲留下的木梳子藏在枕头底下,梳齿间还沾着褪色的薰衣草花瓣。
每天清晨对着厨房后巷的铜盆洗脸时,她会偷偷练习楼上夫人们说话的腔调,舌尖抵着上颚发出含混的颤音,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腌进奶油与玫瑰露的香气里。
偶尔在走廊遇见穿丝绸马裤的少爷们,她会攥紧裙角行个笨拙的屈膝礼,耳尖发烫地听着皮鞋声从近到远。
心想这总比嫁给村头烂赌的磨坊学徒强上千倍——至少在这里,她能吃到涂着杏子酱的烤面包,能在冬夜躲在厨房壁炉旁补袜子,不用害怕某天醒来就被塞进一顶破花轿,换两桶劣酒供那个老酒鬼父亲买醉。
玛丽的木底鞋碾过走廊,石板缝里渗出的潮气裹着霉味,像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穹顶垂下的水晶灯蒙着灰,烛光穿过棱镜时碎成无数个扭曲的光斑,在墙纸的藤蔓花纹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那些深绿色的卷须仿佛在蠕动,她曾在某个黎明看见园丁用铁铲刮墙纸,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底漆,像凝固的血痂。
乔治少爷的书房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琥珀色的光。
玛丽数着地毯上的玫瑰花纹,第27朵花瓣处总有块暗红污渍,老厨子说那是去年突然告别的洗碗姑娘打翻的葡萄酒。
可她上周亲眼看见管家擦拭时,那抹红竟像渗进了绒毛里,颜色更深了。
玛丽的指尖刚触到雕花门把,门轴便发出濒死般的吱呀声。
琥珀色的光如融化的蜂蜡,顺着门缝爬满她的围裙褶子,在粗布上烫出扭曲的黄斑。
她屏住呼吸推开门,腐叶与甜腻蜜饯混合的气息突然撞进鼻腔,像有人把发霉的玫瑰花瓣泡进糖罐,在喉间结成酸涩的硬块。
书桌后的长沙发上瘫着个人形,惨白的裙摆拖到地上,绣着矢车菊的蕾丝袜褪到脚踝,露出小腿上蛛网般的青黑血管——是三个月前"告老还乡"的绣娘苏西。
她的喉咙被撕开个焦黑的洞口,边缘皮肤翻卷如碳化的花瓣,乔治少爷跪在她身侧,露出瞳孔里跳动的猩红的光芒。
他的白衬衫纽扣崩开两颗,露出锁骨下方蠕动的灰斑——那不是胎记,玛丽浑身发冷地意识到,那是正在裂开的鳞片。
"少爷..."她的声音碎成冰碴,烛台重重砸在地上,蜡油泼在地毯边缘,却没能盖住第27朵玫瑰的污渍。
乔治缓缓转头,嘴角挂着滴着黑血的肉丝,草莓酱混着沥青般的黏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领结上凝成块畸形的紫痂。
他的犬齿变成倒钩状,尖端泛着幽光,舌尖舔过嘴唇时,发出像铁锅煎油般的滋滋声响。
"玛丽真是个乖孩子..."他咧开嘴,露出染着黑血的臼齿,膝盖在地毯上碾出沙沙声,硫磺味随着呼吸扑面而来,"来看看苏西吧——她终于学会沉默了,不像上次那个马夫,临死前还在喊着'魔鬼',吵得我耳膜发疼。"
他伸出手,指尖沾着黑血的指甲正在开裂,露出底下暗红的肉刺,"别怕...你闻起来比她香多了,薰衣草混着恐惧的味道...就像母亲生前焚烧的乳香。"
玛丽的后背撞上书桌边缘,喉间的尖叫尚未完全溢出,就被一双覆着鳞片的手掌掐断。
"每次都弄得这么脏。"佩奇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丝绸,优雅中透着刺骨寒意。
他踢开脚边滚落的烛台,蜡油在乔治变形的脚趾旁凝成尖刺,"父亲说过,恶魔的盛宴该像品鉴葡萄酒般细腻——你瞧,这姑娘的围裙还没来得及染上血色呢。"
乔治撕扯着玛丽围裙上的粗布纽扣,鳞片摩擦发出沙沙声,他突然抬起头,瞳孔里的猩红火焰映着兄长嘴角的冷笑。
佩奇转身时,月光照亮他后颈未完全褪去的角质突起,那些青灰色的鳞片正顺着脊椎缓缓隐入衬衫领口,如同深海生物退回黑暗的巢穴。
拱顶下,皮特·普格的指尖摩挲着桌面崭新的羊皮卷,烛台里的三根蜡烛正在同时燃烧——两根白蜡,一根浸过羊血的黑烛。
德雷克子爵的轮椅碾过地面的倒五芒星纹章,齿轮转动声中夹杂着铁链轻响,他袖口滑落的灰鳞掉在地图上,在"冒险者公会分部"的标记旁碎成齑粉。
"那位大人的仪式被打断了..."德雷克的声音像老旧风箱,每说一个字都漏出嘶嘶的气声。
皮特手中的羽毛笔突然断裂,墨水在"恶魔献祭"的标注上洇开墨团,宛如新鲜的血渍。
他抬起头,左眼角的皱纹里渗出灰鳞,虹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竖瞳,嘴角裂开的缝隙里,尖利的獠牙刺破下唇:"是那群冒险者?那个独臂的骑士...还有那个前勇者银发小子?"
“没错,看起来我们的这位前勇者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废物,看起来有人要着急了。”
德雷克靠在轮椅上冷漠的看着皮特:“希望你不要在出什么岔子,免得教廷的那些疯狗们闻着味找上来。”
皮特将断裂的羽毛笔插进墨水瓶,笔尖在瓶底敲出规律的节奏,地下深处传来遥远的回应,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用爪子挠抓石壁。
他望向密道尽头的石门,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地面积成的水洼里,倒映出自己已经彻底变成竖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