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放学意味着自由，也意味着……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希望那些家伙已经先走了。
“雷易鸣，你又在磨蹭什么？”张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一把刀插进我的脊梁。我顿时僵住了，铅笔盒“啪”地掉在地上，彩色铅笔滚得到处都是。
“看啊，小结巴连东西都拿不稳。”张明一脚踩住我最喜欢的那支蓝色铅笔，碾得粉碎。他的跟班们发出刺耳的笑声，像一群乌鸦在啄食我的尊严。
我低着头，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我知道，越是想说话，结巴就会越严重。所以我只是沉默地捡起剩下的铅笔，把它们胡乱塞进书包。
“哑巴了？”张明一把拽过我的书包，“让我们看看小结巴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
“不……不要……”我终于挤出两个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他们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起来。
“听听！小结巴说话了！”张明夸张地捂着耳朵，“再说一遍？大声点？”
我的脸烧得发烫，手心全是汗。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出丑，等我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所以我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没意思。”张明撇撇嘴，突然眼睛一亮，“嘿，我有个好主意。”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抢过我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我的水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课本、作业本、铅笔盒哗啦啦散落一地。
“捡起来啊，小结巴。”他挑衅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去捡那些书本。就在这时，张明一脚踢开我的数学作业本，它滑出去老远。
“去拿啊。”他咧嘴笑着。
我慢慢挪过去，刚碰到作业本，他又踢开了。这次更远，直接飞进了女厕所的门。
整个走廊爆发出一阵哄笑。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我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期待我像个懦夫一样哭出来，或者更糟，真的走进女厕所。
“你的书包也想进去陪作业本。”张明说着，把我的空书包也扔进了女厕所。这次笑声更大了，有人甚至开始鼓掌。
“去拿啊，雷易鸣。”张明拍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除非你想明天告诉老师你的作业和书包都长翅膀飞走了。”
他们嬉笑着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女厕所门口，像被钉在原地。我知道他们在拐角处等着看我出丑，等着我像个变态一样被从女厕所赶出来。
我看着虚掩着的门上的画着的穿裙子的小人的标志，深邃的门像一张微微张开的嘴，随时可能发出尖叫。
五分钟过去了。也许更久。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其他班级的人也都离开了，再不回家，妈妈会担心的。
我深吸一口气，数到十，又数到十。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似乎没有声音——也许运气好，现在没有人。
手指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僵住了，生怕有人听见。
厕所里很安静，只有滴水的声音。我扒着门，眼睛向里面望，地面瓷砖地面反射着窗外的光，我的书包就躺在中间，像一座孤岛。
三步、两步、一步，我弯腰抓起书包，转身就要跑。
“变态！”
尖利的女声像刀子一样刺穿我的耳膜。我浑身一颤，书包又掉在了地上。慢慢转身，看到最靠里的隔间门开着，一个女孩站在那里。
林晴，我们班的转学生，虽然才来两个月，但已经因为敢和男生打架而出名。此刻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愤怒让她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不是……”我结结巴巴地说，舌头像打了结，“我的……书包……”
“所以你就闯进女厕所？”她厉声质问，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哭腔。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右脸颊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平时她用头发遮着，现在因为哭泣而露了出来。
“他们……扔进来的……”我指了指地上的书包，努力组织语言，“张明……他们……”
林晴的表情变了，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大步走过来。我下意识后退，撞到了洗手池。
“你被欺负了？”她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她弯腰捡起我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我。
“我也是。”她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碰了碰脸上的疤，“她们说我丑，说我是怪物。”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的泪脸上。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明显，像一条粉色的细线从眼角延伸到下巴。
“不……不丑。”我鼓起勇气说，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虽然眼睛里还含着泪。“雷易鸣，别人都叫我疤面女，只有你……”
“我……知道……被……嘲笑……的感觉。”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个词都像从泥沼里拔出来一样费力。
林晴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做了件让我惊讶的事——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听到过你读课文，”她说，“不是你的错。”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老师只会叹气，同学只会模仿我结巴的样子，连妈妈有时候都会不耐烦地打断我。
“你……你不笑……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要笑？”林晴歪着头，“因为我脸上的疤？因为我爸爸喝醉了就打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然后又软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雷易鸣。”
窗外传来鸟叫声，厕所里弥漫着廉价的柠檬味清洁剂气味。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时间，我第一次感到有人真正理解我。
“谢……谢。”我说。
林晴摇摇头，马尾辫轻轻晃动。“不用谢。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你能帮我个忙吗？”
我点点头。
“别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看到我哭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在学校必须很强，不然他们会……”
“我……不说。”我郑重地承诺，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没什么分量。
她笑了，这次是真心的。“那我们做个约定吧，雷易鸣。从今天开始，我们互相照应。你保护我的秘密，我保护你不被张明他们欺负。”
我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对了。从来没有人说要保护我。
“好……好。”我结结巴巴地答应，心脏跳得飞快。
林晴突然站直身体，抹掉脸上的泪痕，把头发重新拨到右边遮住疤痕。眨眼间，她又变成了那个众所周知的强悍女孩。
“走吧。”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脆，“再不走校工要锁门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女厕所，夕阳把走廊染成橘红色。林晴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
“雷易鸣，”她认真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是朋友了，永远的朋友。”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一个挺拔，一个微微佝偻，但紧紧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