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学那天,我站在校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新生,明知不可能却仍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照得我眼眶发烫。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我胸腔里那颗不断下坠的心。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背影让我心跳骤停——那熟悉的发绳,那微微扬起的发梢弧度,我几乎是踉跄着追上去,却在对方转头的瞬间僵在原地。那张陌生的脸带着疑惑的表情,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希望。
“对不起,认错人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期待林晴会像往常一样突然从背后拍我的肩膀,笑着说:“笨蛋,看什么呢?”然后蹦跳着绕到我面前,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我甚至能想象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还有她笑起来时右脸颊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但她没有出现。
新生报到处的学姐看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雷易鸣?文学系对吧?你的宿舍在3号楼207。”她递给我一把钥匙,金属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请问……”我犹豫了一下,喉结滚动,“有没有一个叫林晴的新生?体育特长生。”说出这个名字时,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她苍白的手指,还有窗外不合时宜的蝉鸣,都纷纷出现在脑海。
学姐翻阅着名册,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让我想起林晴翻看我作文本时的样子,她总喜欢用食指一页页拨过去,说这样才有阅读的仪式感。
“今年体育特招生名单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学姐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还是不死心:“可能是普通录取的?”
“你可以去教务处查,”学姐同情地看着我,她的眼睛是浅褐色的,不像林晴那样黑得发亮,“不过要等正式开学后。”
开学第一周,我像个偏执的幽灵般跑遍了教务处、体育部和各院系办公室。在教务处,我借口核对个人信息,把新生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在体育部,我假装对田径队感兴趣,缠着教练问遍了所有女队员的名字;甚至想办法看到了往届学生档案,手指在发黄的纸页上颤抖着滑动。
没有林晴。没有那个会在跑道上像小鹿一样轻盈跃动的身影,没有那个总把“雷易鸣你写的什么鬼东西”挂在嘴边的女孩,没有我的林晴。
“她不会失约的,”我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自言自语,傍晚的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除非……”
除非她真的不在了。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割着我的心脏。我开始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是医院里她最后那个勉强的笑容。有时半夜惊醒,会下意识摸出手机看有没有新消息……
大一下学期,我加入了校文学社。活动室的书架上摆着历年社刊,我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印着“文字是时光的琥珀”。
在第一次社团活动中,社长让我们分享自己的创作灵感来源。当轮到我时,我说:“她说过要当我所有作品的第一个读者。”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总说我的比喻太矫情,情节太老套,但每次都会认真读完,连标点符号的错误都要圈出来。”
社长是个敏锐的人,他看出了我眼中的落寞:“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也许在天堂读我的诗吧。”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胸腔窜上眼眶。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熬夜写了一篇短篇小说,讲述一个男孩寻找失踪女孩的故事。写到一半时,室友的鼾声让我想起林晴说过我写东西时喜欢咬笔头的坏习惯。我咬着下唇继续写,直到墨水在纸上晕开成泪滴的形状。写完时已是凌晨三点,我习惯性地翻到最后一页,却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第一个读我的作品了。这个认知让我胃部绞痛,不得不蜷缩在床上等待阵痛过去。
大二那年,我出人意料地当选了学生会主席。竞选演讲那天,我站在礼堂中央,聚光灯烤得额头渗出细汗。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第一排——那个曾经总是坐在最前排为我加油的身影。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改变自己的力量,”我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麦克风将细微的颤抖放大,“就像曾经那个连自我介绍都结巴的男孩,如今可以站在这里演讲一样。”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仿佛看到十五岁的林晴在教室后排冲我比口型“慢、点、说”。
演讲结束后,学妹们围上来要联系方式,我却只想回到寝室,对着那张毕业合照说一句:“林晴,你看,我又做到了。”
照片里的她穿着蓝白校服,在集体照里偷偷对我比剪刀手,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大三的冬天特别冷。某个下雪的夜晚,我接到了高中班主任的电话。手机在桌面上震动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改稿的我,来电显示的名字让我手指发抖。
“易鸣啊,我整理毕业相册时发现了这个,”老师的声音透过透过电话传来,背景里有小孩的哭闹声,“是林晴留给你的,当时她走得急,托我转交……结果被我忘在书柜夹层里了……”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是什么?”
“好像是个笔记本……明天你来学校拿吧?”
挂掉电话后,我站在窗前看雪花纷飞。
第二天,我翘课坐高铁回了老家。班主任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窗台上的绿萝长得更茂盛了。她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有些泛黄。
“她当时……”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脸色很差,但坚持要亲手写点什么给你。”
信封里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封面是林晴最喜欢的天空蓝。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让我的视线瞬间模糊:
“易鸣:
当你看到这个时,我大概已经不在国内了。医生说美国的治疗方案成功率会高一些,但...谁说得准呢?
这本日记记录了我们从初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回来,希望它能代替我陪着你。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要替我看看这个世界所有的日出。
永远爱你的,晴”
我颤抖着往后翻,每一页都写满了我们共同的回忆。从初中她帮我纠正发音,到高中我陪她训练;从我们第一次吵架,到她在文学社招新会上偷偷给我递小抄。最后一页写着:“今天雷易鸣这个笨蛋又写了矫情得要死的诗,不过……还挺感人的。”
原来她一直在骗我,从初中突然的晕倒,再到最后那个拙劣的“我有男朋友了”的谎言。愤怒突然涌上心头,我狠狠捶向墙壁,指关节传来的疼痛却比不上胸口的万分之一。她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认为我承受不了真相?但当我看到夹在最后一页的医院收据——“脑瘤切除手术(高风险)”几个字像刀一样刺进眼睛时,所有怒火都化作了窒息般的心疼。
大四毕业前夕,我已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我的小说集《晴天》获得了新人文学奖,多家出版社向我抛出橄榄枝。在别人眼中,我是个前途无量的才子,但只有我知道,每篇小说的结尾都藏着同一个女孩的影子。《跑道尽头》里那个消失的短跑少女,《第一排听众》里永远留空的座位,《蓝色笔记本》里未写完的信……编辑说我的文字有种“温柔的痛感”,他们不知道那痛感来自何处。
毕业典礼那天,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讲稿的最后一段,我临时决定脱稿:
“四年前,我带着一个约定来到这所大学。虽然那个人最终没有出现,但她教会我的勇气和坚持,让我成为了今天的自己。”我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失真,“所以,林晴,如果你能听到——我替你看了这里的每一个日出。图书馆顶楼的,操场看台上的,宿舍阳台的……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但我只感到无尽的空虚。典礼结束后,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四年的时光在脚下碎成斑驳的光影。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我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四年的时光在脚下碎成斑驳的光影。阳光刺得眼睛发疼,我抬手遮挡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