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我们没叫车。父亲说想走一走,母亲也没反对。我猜他们是想多待一会儿——在这座埋葬着奶奶的山上。
山道很窄,只容得下两人并肩。父亲走在最前面,他的白衬衫后背已经干了,但还留着汗渍的痕迹。母亲跟在他身后半步远,时不时伸手拂开垂到面前的树枝。
我落在最后,故意放慢脚步。四月的山风带着草木清香,吹乱了我的蓝紫色头发。发丝黏在汗湿的后颈上,痒痒的。
"琉璃,别走丢了。"母亲回头喊我。
"知道了。"我应着,却还是慢吞吞地走。
转过一个弯,山势突然平缓起来。眼前出现几间破旧的木屋,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墙壁上的白灰剥落得斑斑驳驳。
"这是..."我小跑几步追上父母。
"下庄。"父亲头也不回地说,"以前住着十几户人家。"
现在看起来,能住人的房子不超过五间。大多数门窗都钉着木板,院子里杂草丛生。唯一有人烟的迹象,是某户门前晾着的几件衣服,在风里轻轻摇晃。
"还有人住啊..."我喃喃道。
父亲突然停下脚步:"以前你奶奶常来这里。"
我惊讶地看着他。父亲很少提起奶奶的事。
"买山货。"他补充道,目光扫过那些破败的房子,"那时候很热闹。"
我们沿着村中小路继续走。石板路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野草,踩上去软软的。路过一口古井时,母亲突然说:"这井水很甜。"
井台边放着几个破陶罐,罐底还残留着水渍。我探头往井里看,黑黝黝的井水映出我模糊的倒影,异色瞳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明亮。
"小心。"父亲抓住我的肩膀往后拉。
他的手劲很大,捏得我有点疼。我挣了一下,他立刻松开,像是被烫到似的。
村尾有间小屋还冒着炊烟。门帘一掀,走出个驼背的老太太。她眯着眼看了我们一会儿,突然喊道:"是星野家的孩子吗?"
父亲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阿婆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老太太咧开嘴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你小时候常来。那会儿你爸..."
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突然停住了。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干枯的手指指着我:"这、这是..."
"我女儿,琉璃。"父亲打断她,声音有点紧。
老太太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后背发毛。最后她摇摇头,嘟囔着:"像,真像..."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父亲已经掏出了钱包,抽出几张钞票塞给老太太:"阿婆保重身体。"
离开村子后,山路变得陡峭起来。父亲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下山。母亲不得不提着和服下摆追赶他。我落在最后,脑子里还想着老太太奇怪的反应。
(像谁?) (奶奶吗?)
山脚下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父亲站在路边拦车,白衬衫上沾满了灰尘。母亲趁机整理凌乱的和服,把松掉的发髻重新盘好。
"爸,"我忍不住问,"那个阿婆..."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他打断我,语气生硬。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下来,司机探头问去哪儿。父亲报了地址,我们三个挤进后座。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味和汗臭味,熏得我头晕。
车子发动时,我透过脏兮兮的车窗回望那座山。半山腰的下庄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隐约可见的几缕炊烟。
"下次..."母亲突然说,"带琉璃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吧。"
父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很低:"再说吧。"
我低头玩着裙摆上的草屑,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指甲缝里也有泥土。这双手——星野琉璃的手——白皙纤细,指尖圆润,和前世我那骨节分明的手完全不同。
(这双手挺漂亮的 )
面包车颠簸着驶向县城,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后窗的视线。我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随着车身摇晃。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车厢里
推开家门的瞬间,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我弯腰脱鞋时, "几缕蓝紫色发丝黏在汗湿的脖颈上,发尾的淡紫色在玄关灯下泛着水光。我伸手去捋,指尖勾住了打结的发梢——这副身体连头发都比前世的我柔顺得多。"
"我先去洗澡。"母亲说着走向浴室,和服下摆扫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父亲径直走向书房,连西装外套都没脱。我站在玄关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见浴室传来水声才回过神。
(洗澡...) (又要用这具身体洗澡了...)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每次洗澡时还是会感到一丝不自在。我慢吞吞地走向自己房间,把沾满泥土的帆布鞋踢到墙角。
房间里还保持着早晨出门时的样子。床上的被子胡乱堆着,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扫墓注意事项"。我拿起那本笔记,随手翻了几页——都是星野琉璃的字迹,工整又可爱,还画了不少小爱心。
(她到底去哪了...) (我的身体里...也有她的灵魂吗?)
浴室的水声停了。我赶紧放下笔记本,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指尖触碰到内衣时,我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前世作为夏目树时,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挑选女生的内衣。
"琉璃,该你了。"母亲在门外轻声说。
"知道了!"我慌忙把衣物抱在胸前,做贼似的溜向浴室。
浴室里还弥漫着热气,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我伸手擦了擦,"镜中的蓝发少女脸颊微红, 雾气氤氲的镜面上,左眼琥珀色像融化的枫糖,右眼蓝得像蓝宝石 。我对着镜子眨眨眼,两种颜色在蒸汽中暧昧地晕染开来。"
(这副模样...)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啊...)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脱衣服。 "藏蓝色领口被山间露水浸得发硬,紫色领结歪斜地挂在锁骨间。指尖勾住丝带轻轻一扯,绸缎滑过皮肤的触感让我耳尖发烫——就像第一次解开实验室白大褂的纽扣那般笨拙。"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露出白皙的皮肤。当手指碰到裙扣时,我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冲刷着我的身体。我刻意不去看水珠在皮肤上滚落的轨迹,只是机械地往头上倒洗发水。泡沫顺着发丝流下,带着淡淡的草莓香气。
(这是星野琉璃喜欢的味道...) (不是我的...)
我忽然想起前世用的洗发水,是那种毫无特色的薄荷味。实验室里的同事还开玩笑说,我身上的味道像漱口水。
"琉璃?"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没事吧?你在里面很久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热水不断冲刷着我的后背,皮肤都有些发皱了。
"马上好!"我慌忙关掉水龙头。
擦干身体时,我刻意不去看镜子。但手指碰到肌肤的触感还是让我心跳加速——这具身体的皮肤比前世的我细腻得多,腰也更细,骨架明显小了一圈。
(简直像在照顾别人的身体一样...)
穿上睡衣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推开浴室门,走廊上的凉风迎面吹来,带走了最后一丝燥热。
回到房间,我直接扑到床上。柔软的床垫接住了我,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啊...舒服..."
这一刻,什么量子物理、身体互换、灵魂归属...全都抛到脑后。我只想好好睡一觉,让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暮色透过纱窗在榻榻米上织出菱形光网,远处便利店招牌的暖光与父亲书房的冷白光在窗框里割据。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蓝紫色发梢在光影交界处泛着奇异的虹彩。 街灯一盏盏亮起。我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父亲的书房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敲键盘的声音。
(他在写什么?) (研究报告?) (还是...关于我的事?)
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说:"谢谢...照顾妈妈..."
我猛地睁开眼,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帘被夜风吹起,在月光下轻轻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