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塑胶跑道被烤出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热气从鞋底蒸上来，烫得人脚底发麻。
操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学生，清一色的白色运动服在阳光下白得刺眼。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拿着话筒，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从广播里传出来：
"同学们！体育祭是展现青春活力的重要活动！"
（……废话。）
"在比赛中，你们要牢记——"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老掉牙的台词。）
我站在班级队伍的中段，眯着眼睛看向主席台。校领导们清一色地站在树荫底下，教导主任甚至让人搬来了几把折叠椅，教导处副主任手里还拿着小风扇，悠闲地扇着风。
（……真会享受。）
（我们在太阳底下晒成人干，他们在阴凉处喝茶看戏。）
前排的小野葵不停用手扇着风，粉色双马尾蔫巴巴地耷拉在肩上："琉璃......我要化了......"
藤原千夏倒是精神十足，踮着脚给隔壁班的女生编辫子："忍一忍啦~领导讲话马上结束了！"
夏目树站在队伍末尾，黑发下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干得起了皮。他的右脚微微悬着，不敢完全踩实——昨天扭伤的脚踝还没好透。
（……这个笨蛋。）
（明明可以请假。）
教导主任的声音继续从广播里传出："在比赛中，你们要时刻谨记——"
"你的父亲，就是你的爸爸！"
"你的母亲，就是你的妈妈！"
（……？？？）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憋笑声。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鬼！"
"主任今天没睡醒吗？"
"这算什么？家庭关系启蒙教育？"
后排几个男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有人甚至夸张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藤原千夏的金发一颤一颤的，她死死咬着嘴唇，肩膀抖得像筛糠。
小野葵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琉璃......主任刚才是不是说了句废话？"
我："......嗯。"
（这已经不是废话了。）
（这是废话文学巅峰之作。）
教导主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依旧慷慨激昂地继续演讲："所以！你们要像尊重自己的父母一样，尊重裁判！尊重对手！"
（……这逻辑是怎么衔接上的？）
夏目树站在队伍末尾，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该不会是在笑吧？）
我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凑近一看——
果然。
这家伙抿着嘴，嘴角拼命往下压，但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睫毛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在极力憋笑。
（……原来"我"笑起来是这样的。）
（还挺......）
（好看的。）
教导主任的演讲还在继续："你们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
"所以！在比赛中！要像孝敬父母一样！遵守规则！"
（……越来越离谱了。）
副校长终于听不下去了，从树荫底下走出来，低声在教导主任耳边说了什么。教导主任这才如梦初醒般咳嗽了一声："......总之！预祝体育祭圆满成功！"
操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终于结束了......）
解散的哨声响起，所有人如蒙大赦，一窝蜂地往教学楼冲去。
藤原千夏蹦蹦跳跳地跑到我旁边："星野同学！主任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小野葵还在纠结刚才的发言："所以......父亲就是爸爸，母亲就是妈妈......这不是常识吗？"
夏目树默默跟在我们后面，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算了。）
（虽然晒了半小时太阳。）
（虽然听了一堆废话。）
（但至少......）
（看到了这家伙笑的样子。）
教学楼的阴影终于笼罩下来，凉风拂过发烫的后颈。
体育祭，明天就要开始了。
体育祭的喧嚣从一大早就开始了。
校园里到处是跑来跑去的学生，广播里循环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鼓号队的铜管乐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蹲在教学楼后方的消防楼梯转角处，后背贴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手里捧着手机，屏幕上是昨晚没打完的游戏。
（完美。）
（这种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来。）
（可以安心摸鱼了。）
消防楼梯被茂密的灌木丛半掩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手机屏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的操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偶尔夹杂着裁判的哨响。
（反正接力赛在下午。）
（上午就让我安静地——）
"找~到~你~了~"
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我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落雪老师正趴在上一层的栏杆上，银白色短发垂下来，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今天穿着运动服，袖口改得很短，露出纤细的手腕。淡紫色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星野同学~"她晃了晃脚尖，"躲在这里打游戏？"
（……糟了。）
我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老师好。"
"不好哦~"她轻巧地从栏杆间翻下来，落地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猫一样蹲在我面前，"老师很伤心呢，学生居然不参加开幕式。"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凑得太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牛奶香波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糖气息。
（……太近了。）
我往后缩了缩，后背紧贴着栏杆："……我下午有比赛。"
"所以上午就可以偷懒？"她歪着头，发丝随着动作滑到一边，露出白皙的脖颈，"老师明明说过全员参加哦~"
（……可恶。）
（这种被当成小动物对待的感觉。）
我移开视线："……我这就去。"
刚要起身，她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等一下~"
掌心很软，但力道意外地大，我居然动弹不得。
"既然被抓到了，"她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就要接受惩罚哦~"
（……惩罚？）
她摊开手掌——两颗草莓牛奶糖静静躺在掌心，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猫咪图案。
"选一个~"
"……哈？"
"左边还是右边？"她晃了晃手，"选错的话，就要参加上午的趣味竞走哦~"
（……趣味竞走？）
（就是穿的jk套装，当着全校师生面前跳舞？太羞耻了吧）
我盯着她的手掌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把两颗糖都抢了过来："我都要。"
落雪老师愣住了。
趁这个机会，我迅速从她身边钻过去，三两步跳下楼梯。
"星野同学！"她在后面气鼓鼓地跺脚，"耍赖是不行的！"
（谁管你啊。）
我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嘴里已经咬开了一颗糖。甜腻的草莓味在口腔里炸开，混合着浓郁的奶香。
（……好甜。）
（和她一样。）
转过拐角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落雪老师还站在楼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正鼓着脸颊掏口袋，大概是在找更多的糖。银白色的发梢被风吹起，像蒲公英一样轻轻摇晃。
（……真麻烦。）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另一颗糖，包装纸上印着一只打滚的小猫。
（……算了。）
（下午的比赛。）
（稍微认真一点好了。）
操场的喧嚣声越来越近，《运动员进行曲》的旋律夹杂着欢呼声扑面而来。我把剩下的糖塞进口袋，慢吞吞地走向班级集合点。
口袋里，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约定。
体育祭的喧闹声从操场远远传来，加油声、哨声、广播里断断续续的音乐，全都混在夏末闷热的空气里。
我蹲在男厕所后面的窗台下，后背贴着发烫的水泥墙，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在大杀特杀。
（完美。）
（这种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来。）
一楼的男厕所后面堆满了废弃的课桌椅，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木头桌子歪歪扭扭地摞在一起，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旁边是几个破旧的体育垫子，绿色的表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泡沫。再往角落里看，还能发现几个生锈的铁桶，不知道以前是装什么的，现在里面积了半桶雨水，水面上漂着几片枯叶。
（比消防楼梯还隐蔽。）
（体育课逃课圣地。）
（以前我也……常来这种地方吧。）
正想着，屏幕上突然弹出“胜利”的字样。我伸了个懒腰，后背的校服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突然——
沙沙。
有什么东西从脚边的废纸堆里窜了出来。
我低头一看，一只灰褐色的壁虎正趴在我的运动鞋上，尾巴尖微微翘起。
（……啧。）
（小壁虎？挺可爱的。）
我轻轻晃了晃脚，想把它赶走。
壁虎不但没跑，反而顺着我的鞋面往上爬，眨眼间就蹿到了我的小腿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袜子传来，我浑身一僵。
（等等。）
（这方向不太对——）
它沿着我的小腿内侧一路向上，速度快得离谱，就在到达那个地方的一瞬间。
（喂！）
（别往那里跑啊！）
我猛地夹紧双腿，一把抓住裤管往外扯。壁虎的尾巴“啪”地甩在我的手背上，滑溜溜的。
“操！”
手一抖，手机直接掉进了旁边的铁桶里。
扑通。
水花溅起半米高。
我顾不得壁虎了，赶紧伸手去捞。桶里的水浑浊不堪，手指碰到手机时，屏幕还亮着，但已经花屏了。
（……完了。）
壁虎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甩了甩手机上的水，按了几下电源键，屏幕闪了闪，彻底黑了。
（……妈的。）
（都怪那只壁虎。）
（都怪这破地方。）
（都怪——）
“噗。”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我猛地抬头——
二楼的女生厕所窗口，藤原千夏正趴在那里，金发垂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是在憋笑。
“星野同学……”她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你刚才的姿势……好糟糕哦。”
（……糟了。）
（被看到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双腿大张，一只手抓着裤管，另一只手湿漉漉地从铁桶里抽出来，手机还在滴水。
藤原千夏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但眼睛亮得吓人：“你在个人……玩什么自........？”
“不是！”
“那为什么……”她的目光往下飘了飘，“……要那样张开腿？”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黑着脸站起来，把手机塞进口袋：“你怎么在这儿？”
“逃课呀~”她晃了晃手里的掌机，“体育祭的啦啦队排练太无聊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她？）
藤原千夏突然指了指我身后：“啊，校长呢来了。”
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跳。
“骗你的~”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这家伙。）
（绝对是故意的。）
远处的广播突然响起：“请参加400米接力的同学到检录处集合——”
（……下午的比赛要开始了。）
我抬头看了眼藤原千夏：“我走了。”
“等等！”她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金发在风中飘扬，“你的手机……要借我的备用机吗？”
（……嗯？）
她晃了晃手里的粉色翻盖手机，手机上还挂着毛茸茸的仓鼠挂件。
（……算了。）
“不用。”
转身离开时，还能听到她在后面喊：“比赛加油哦~”
（……加什么油。）
（手机都泡水了。）
（壁虎还差点钻到那种地方。）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操场的喧嚣声越来越近，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废掉手机，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