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野葵、藤原千夏闹完后,我瘫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懒洋洋地喝着运动饮料。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在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操场上依旧喧嚣,广播里时不时传来比赛项目的通知。
“接下来是男子实心球预赛,请参赛选手到场地集合——”
(男子实心球?)
(夏目树那家伙……好像报了名?)
我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投掷区。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吞吞地走向场地。夏目树穿着学校统一发的白色运动服,黑发下的表情依旧冷淡,但脚步明显比平时要慢——他的脚踝还没完全好。
(……这家伙,明明受伤了还逞强。)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朝投掷区走去。
实心球比赛场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男生。夏目树站在队伍末尾,手里拿着号码布,正笨拙地往胸前别别针。他的动作很僵硬,手指似乎不太灵活,别针戳了好几次都没固定住。
(……笨手笨脚的。)
我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别针:“我来。”
夏目树明显愣了一下,黑发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来了?”
“路过。”我低头帮他别号码布,故意用力按了一下,“不行吗?”
他抿了抿嘴,没说话,但耳尖悄悄红了。
号码布别好后,裁判开始点名。夏目树排在第三个,前面是两个田径部的壮汉,胳膊上的肌肉结实得像是能直接捏碎实心球。相比之下,夏目树瘦高的身材显得格外单薄。
(……能行吗?)
第一个选手上场了。实心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沙坑里,激起一片尘土。
“12米35!”
欢呼声响起。
第二个选手投得更远,成绩是13米02。
轮到夏目树了。
他走到投掷圈内,弯腰捡起实心球。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
(……看起来好勉强。)
裁判吹哨。
夏目树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球,身体后仰——
“砰!”
实心球脱手的瞬间,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扯到了什么伤口。球在空中飞了一段,最终落在……
“8米76。”
裁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
围观的人群发出几声轻笑。
“太弱了吧!”
“还没女生扔得远!”
夏目树低着头走回队伍,黑发遮住了表情,但手指紧紧攥着运动服的衣角,指节泛白。
(……生气了?)
(还是……不甘心?)
我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的我——明明不擅长运动,却总是倔强地参加各种比赛,然后在失败后一个人躲起来生闷气。
(……真像啊。)
第二轮开始。
前两个选手的成绩依旧稳定在12米以上。
夏目树再次上场。
这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僵硬,像是刻意在控制什么。实心球出手的瞬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9米01。”
比上次好一点,但依旧垫底。
人群中的嘲笑声更大了。
“算了吧!”
“别勉强了!”
夏目树的肩膀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沙坑里的球印。
第三轮,最后一次机会。
前两个选手投完后,夏目树走到投掷圈内。
就在这时——
我走到场边,双手拢在嘴边,大喊:
“夏目树!加油!”
声音在嘈杂的操场上并不算大,但夏目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头,看向我。
阳光刺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变了。
裁判吹哨。
夏目树弯腰捡起球,动作比之前流畅了许多。他的手指紧紧扣住球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要来了。)
他后仰,蓄力——
“砰!!!”
实心球脱手的瞬间,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了这一投上。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远远飞过前两轮的所有落点,最终重重砸在沙坑边缘!
全场寂静了一秒。
“15米23!!!”
裁判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逆袭了!”
“刚才那是隐藏实力吗?!”
夏目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我。
(……看到了吗?)
(那种眼神。)
(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的野兽。)
我冲他笑了笑,竖起大拇指。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笑了?)
(这家伙……)
(原来也会因为这种事高兴啊。)
比赛结束后,夏目树被一群男生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突然爆发了。他低着头,应付得很勉强,但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直接走开。
我站在远处,没有过去。
(这样就够了。)
(让他自己享受这一刻吧。)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夏目树追了上来,呼吸还有些不稳。他的手里拿着刚领到的决赛资格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
“……谢谢。”
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我耸耸肩:“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他摇摇头,黑发下的眼睛比平时要亮:“……你来了。”
(……就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有人来看他比赛?)
(这家伙……)
(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丝比想象中要软:“决赛加油。”
体育祭的喧嚣渐渐远去,夕阳把整个操场染成橘红色。我坐在看台最高处,晃荡着双腿,看着下面三三两两收拾场地的学生。夏目树站在不远处,正笨拙地帮忙折叠帐篷,他的动作依旧不太灵活,但比之前自然多了。
(……这家伙。)
(居然真的进了实心球决赛。)
(还拿了第三名。)
我托着下巴,看着他被几个男生围着说话的样子。他们时不时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夸他今天表现不错。夏目树低着头,但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躲开。
(……变了呢。)
(虽然只是一点点。)
正想着,他突然抬头看向我这边,黑发下的眼睛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我们对视了一秒,他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最后指向校门口的方向。
(……这是要一起走?)
我跳下看台,慢悠悠地朝他走去。夏目树已经摆脱了那群男生,正站在跑道边等我。他的运动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贴着的膏药,脚边放着两瓶冰镇可乐。
“给。”
他递给我一瓶,指尖因为冰镇的饮料而微微发红。
“谢了。”我接过可乐,瓶身上的水珠立刻沾湿了掌心,“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夏目树别过脸,耳尖有点红:“……赢了比赛。”
(……就因为这个?)
(这家伙的脑回路真是简单。)
我拧开瓶盖,碳酸气泡立刻涌上来,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夏目树也打开了自己的那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喂。”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今天最后那一投,挺帅的嘛。”
他差点呛到,咳嗽了几声才稳住呼吸:“……突然有力气了。”
“因为我给你加油了?”
“……不是。”
(……骗人。)
(明明就是因为这个。)
我们并肩走出校门,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夏目树的步伐比平时要慢,像是在刻意配合我的速度。路过便利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
没等我回答,他就跑进了店里。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他在货架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拿了两包薯片和一袋巧克力。
(……这是要干嘛?)
他回来时,把零食一股脑塞进我怀里:“……给你。”
“哈?”
“谢礼。”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今天的加油。”
(……果然是因为这个。)
我忍不住笑出声:“就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
夏目树抬起头,黑发下的眼睛微微睁大:“……那要什么?”
(……这种表情。)
(简直像只等待投喂的流浪猫。)
我恶作剧般地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至少得请我吃顿饭吧?”
他的呼吸瞬间乱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耳尖红得能滴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躲开,而是深吸一口气,直视我的眼睛:
“……好。”
(……嗯?)
(居然答应了?)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夏目树趁机拉开距离,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周末,可以吗?”
(……这家伙。)
(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我故意板起脸:“你请客?”
“嗯。”
“我要吃贵的。”
“……好。”
(……居然全答应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夏目树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偶尔还会主动找话题。
“你……400米决赛怎么样?”
“第二名。”我撇撇嘴,“输给田径部的了。”
“很厉害。”
“废话。”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笑了?)
(因为我说“废话”?)
路过公园时,夏目树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长椅:“……休息一下?”
他的脚踝还没完全好,今天又参加了比赛,估计早就到极限了。我点点头,跟着他在长椅上坐下。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路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我们之间的空隙。
夏目树从袋子里拿出薯片,撕开包装递给我:“给。”
(……这么自然?)
(简直像对待兄弟一样。)
我接过薯片,故意调侃他:“终于不把我当女生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没有。”
“那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
“因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瓶,“……你是又温柔又可爱。”
(……我可爱....?)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夏目树的黑发被风吹乱,有几缕黏在额头上。他的睫毛很长,在路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
(……这种表情。)
(简直像在告白一样。)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糟了。)
(被这家伙反将一军。)
我猛地灌了一大口可乐,碳酸气泡刺激得喉咙发疼:“……笨蛋。”
夏目树抬起头,眼神有些困惑。
“我说你是个笨蛋。”我别过脸,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他愣了几秒,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弧度,而是真真切切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上扬到露出虎牙的程度。
(……犯规。)
(笑得这么好看干嘛。)
“嗯。”他点点头,声音比平时要轻快,“……我是笨蛋。”
(……完了。)
(这家伙进化了。)
(居然学会反击了。)
我们沉默地吃完薯片,但气氛并不尴尬。夏目树偶尔会偷偷看我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但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消失。
(……真是的。)
(明明是我要逗他。)
(怎么反而被整害羞了?)
回家的路上,夏目树突然开口:“周末……你想吃什么?”
“烤肉。”
“好。”
“要最贵的套餐。”
“……好。”
(……答应的真爽快。)
我们在岔路口分开,夏目树朝我挥了挥手:“……周末见。”
“嗯。”
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渐渐变小,但步伐比平时要轻快。
(……嗯)
(好像不止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温度比想象中要高。
(……真是败给他了。)
和夏目树分别后,我慢悠悠地晃回家。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街灯一盏盏亮起,在柏油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我听到屋里传来陌生的谈笑声。
(……有客人?)
推开门,玄关多了一双陌生的女式短靴,鞋尖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泥渍。客厅的灯亮着,爸妈的声音比平时要高几分,听起来格外兴奋。
“——所以真的决定转学过来了?”
“嗯,手续都办好了。”
一个陌生的女声回应道,音色清亮得像山涧的溪水。
我踢掉鞋子,拎着书包走进客厅——
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微微打着卷,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淡紫色的眼睛像是盛着星光,睫毛长而翘,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好漂亮。)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针织衫和浅灰色百褶裙,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脚上套着毛茸茸的白色家居袜。听到动静,她转过头,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啊,这就是琉璃吧?”
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柔软。
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谁?)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琉璃,快来打招呼!这是你姐姐,星野雪。”
(……姐姐?)
(我哪来的姐姐?)
爸爸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雪是从法国回来的,以后就住我们家了。”
银发少女——星野雪站起身,比我高出半个头。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铃兰香气,随着靠近萦绕在鼻尖。
“初次见面,琉璃。”她微微弯腰,与我平视,“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同父异母?)
(老爸还有这种黑历史?)
我转头看向爸爸,他正心虚地别过脸,假装对报纸上的股票行情产生了浓厚兴趣。
星野雪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别怪爸爸,是我不请自来的。”
她的掌心很暖,手指纤细却有力,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真的从小一起长大。
“我的母亲上个月去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所以我想,是时候回来见见家人了。”
(……等等。)
(信息量太大了。)
妈妈适时地打断:“雪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就在你隔壁,琉璃。”
(……我的隔壁?)
(那不是储物间吗?)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星野雪眨了眨眼:“爸爸下午刚搬空了储物间,还给我买了新床单哦。”
(……老爸动作这么快?)
(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晚饭比平时丰盛得多,妈妈做了拿手的炖牛肉和奶油焗菜。星野雪吃饭的姿势很优雅,刀叉几乎没有发出碰撞声,但食量意外地大,第二碗米饭很快就见了底。
“雪在法国是学画画的。”爸爸的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还拿过青年艺术展的银奖。”
星野雪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只是小比赛啦。”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颜料痕迹,淡蓝色的,像是晴空的颜色。
(……画家?)
(难怪气质这么特别。)
饭后,妈妈让我带星野雪熟悉一下家里的布局。我们并肩走在二楼的走廊上,她的影子在壁灯下被拉得很长,银发像是会发光一样。
“你的房间是这里?”她停在我的房门前。
“嗯。”
“可以参观吗?”
(……我的房间乱得要死。)
但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轻轻推开了门。
意料之中的混乱场景——床上堆满了换下来的运动服,书桌上散落着零食包装袋,墙角还丢着几个没洗的马克杯。
星野雪却笑了:“这一点不像女孩子的房间吗。”
(……确实呢?)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我。
纸上是用炭笔画的我,穿着校服靠在窗边,表情懒洋洋的。细节精确到制服第二颗纽扣的磨损痕迹,连我习惯性歪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什么时候?)
“今天,你们学校的体育祭预选。”她解释道,“我在看台上画的。”
(……原来那时候就盯上我了?)
“其实我回国已经两周了。”她合上素描本,“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见你们。”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翻动着她摊在桌上的画稿。我瞥见几张速写——校门口的樱花树,超市里排队的老奶奶,还有……
(夏目树?)
那张素描上的夏目树站在操场角落,低头绑鞋带,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日期标注是三天前。
“啊,被你发现了。”星野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个黑发男孩很上镜呢。”
(……上镜?)
(她到底观察了多久?)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可能比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琉璃。”她突然凑近,淡紫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是透明的琉璃,“明天开始,请多指教啦。”
铃兰的香气扑面而来。
(……完蛋。)
(我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人缠上了。)